這時天已微明,黃蓉到廚下去煮粥給三人吃了。黃蓉柔聲道:“道一,你養一會兒神,我去買些吃的,我們馬上就練。”心想眼下天時炎熱,飯菜之類若放上七日七夜,必然腐臭,於是到村中去買了一擔西瓜。
待她回來,見王道一已沉沉睡去,腰間包紮傷口的布帶上也無鮮血滲出。
她開啟碗櫥,旋轉鐵碗,開了密門,將一擔西瓜一個個搬進去,最後一個留下了給傻姑,叮囑她萬萬不可對人說她們住在裡面,不論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在外招呼叫喚。
傻姑雖不懂她的用意,但見她神色鄭重,話又說得簡單明白,便點頭答應,說道:“你們要躲在裡面吃西瓜,不給人知道,吃完了西瓜才出來。傻姑不說。”
黃蓉喜道:“是啊,傻姑不說,傻姑是好姑娘。傻姑說了,傻姑就是壞姑娘。”
傻姑連聲道:“傻姑不說,傻姑是好姑娘。”
黃蓉喂王道一喝了一大碗粥,自己也吃了一碗,便扶她進了密室,當從內關上櫥門時,只見傻姑木木的臉上露出微笑,說道:“傻姑不說。”
黃蓉心念忽動:“這姑娘如此呆呆傻傻,只怕逢人便道:‘她兩個躲在櫥裡吃西瓜,傻姑不說。’如此……只有殺了她,方無後患。”
她自小受父親黃藥師薰陶,什麼正邪是非,全不當一回事,雖知傻姑必與曲靈風淵源甚深,但此人既危及王道一性命,那就是再有十個傻姑也得殺了!
想到此處,目光一寒,拔出匕首,便要出去動手。
黃蓉向外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只見王道一目光溫和的回看她,一張臉蒼白如紙,斜靠牆角,虛弱已極,暖棕色的眼仁深邃無匹,淡然無波,與平常一般和煦的看著她,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又像是什麼都知道……
黃蓉料不出自己臉上的殺氣被她瞧出來沒有,心想:“我殺了傻姑不打緊,只是道一定會不滿。”又想:“她若不滿,跟我吵鬧倒也罷了,說不定她終身都不提這回事,心中卻記著,那可無味得很了。罷罷罷,咱們冒一回這個大險就是。”
當下折回身來,關上櫥門,在室中四下細細察看。那小室屋頂上開著個一尺見方的天窗,日光透過天窗,白天勉強可見到室中情狀,天窗旁通風的氣孔卻已被塵土閉塞。她拿匕首穿通了氣孔。
回思適才憂急欲死的情景,此刻在這塵土充塞的小室之中,卻似置身天堂。
王道一微笑道:“在這裡養傷再好也沒有了。只是陪著兩個死人,你可害怕?”
黃蓉心中是害怕的,但強作毫不在乎,笑道:“一個是我師哥,他決不能害我;另一個是飯桶將官,活的我尚不怕,死鬼更加嚇唬不了人。”當下將兩具駭骨搬到角落,在地下鋪上原來墊西瓜的稻草,再將十幾個西瓜團團圍在身周,伸手可及,問道:“這樣好不好?”
王道一笑道:“好,咱們開始吧。”
黃蓉扶著她坐在稻草之上,自己盤膝坐在她的左側,一抬頭,只見面前壁上有個錢眼般的小孔,俯眼上去一張,不禁大喜,原來牆壁裡嵌著一面小鏡,外面堂上的事物盡都映入鏡中,看來當年建造這秘室的人心思甚是周密,躲在室中避敵之時,仍可在鏡中察看外面動靜。只是時日久了,鏡上積滿了灰塵。
她摸出手帕裹住食指,將小鏡拂拭幹淨。只見傻姑坐在地下拋石子,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什麼。
黃蓉湊耳到小孔之上,聽得清清楚楚,原來她是在唱哄小孩睡覺的兒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
黃蓉初覺好笑,但聽了一陣,只覺她歌聲中情致纏綿,愛憐橫溢,不覺痴了:“這是她娘當年唱給她聽的嗎?……我娘若不早死,也會這樣唱歌來哄我。”想到此處,眼眶竟自濕了。
王道一見到她臉上悽楚的神色,心裡一緊,問道:“蓉兒,你在想什麼?”
黃蓉伸手擦了擦眼睛,道:“你快教我練功治傷的法門吧。”
王道一又看了她一眼,沒有教她法門,而是撐坐起身,伸手把黃蓉攬到懷裡。
黃蓉微微一驚,怕碰到她傷口,只虛虛的靠著她,問道:“道一?”
王道一溫聲道:“蓉兒,不管什麼事情,你都不用怕,我會在的,我會在,我會在……”邊說邊輕拍著黃蓉單薄的背,溫和的聲線有著熨貼人心的力量。
黃蓉聽了這話,心中溫暖,頓時什麼擔憂愁緒都消了。微弱的光線下,但見王道一面色虛白,氣息微弱,因為傷口劇痛,加上失血過多,又受了嚴重的內傷,額上時時滲出一層虛汗,微微的抖著,整個人都顯得柔弱起來,抱著她的手臂也沒什麼力氣。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卻能帶給她無限的安全感。
黃蓉輕輕枕在王道一的頸窩上,靜靜的感受著這一份溫暖和踏實,如此過了許久。
知道不可過多貪戀,王道一的傷勢耽誤不得,黃蓉起身坐回原位,笑道:“現在快教我療傷的法子吧,你治傷要緊。”
王道一於是將《九陰真經》中的《療傷篇》緩緩背了一遍。
黃蓉只聽了一遍,便已記住。經文中有個別幾處不甚了了,兩人共同推究參詳,一個對真經深研多年,一個又聰敏過人,稍加研討,也即通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