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洪烈當晚為歐陽鋒叔侄二人接風洗塵,席上酒到杯幹,賓主盡歡。
正吃得熱鬧間,歐陽鋒忽爾臉上變色,停杯不飲,眾人俱各一怔,不知有什麼事得罪他了。
完顏洪烈要待出言相詢,歐陽鋒忽道:“聽!”
眾人側耳傾聽,除了海上風濤之外,什麼也聽不見。
過了一陣,歐陽鋒道:“現今聽見了麼?簫聲。”
眾人凝神傾聽,果聽得浪聲之外,隱隱似乎夾著忽斷忽續的洞簫之聲,若不是他點破,誰也聽不出來。
歐陽鋒走到船頭,縱聲長嘯,聲音遠遠傳了出去。眾人也都跟到船頭。只見海面遠處扯起三道青帆,一艘快船破浪而來。眾人暗暗詫異:“難道簫聲是從這船中發出?相距如此之遠,怎能送到此處?這船上人的內力該有多可怕!”
歐陽鋒命水手轉舵,向那快船迎去。兩船漸漸駛近。來船船首站著一人,身穿青布長袍,手中果然執著一枝洞簫,高聲叫道:“鋒兄,可見到小女了嗎?”
歐陽鋒想到白日的難堪,臉一沉,道:“令愛好大的架子,我豈敢招惹?”
兩船相距尚有數丈,也不見那人縱身奔躍,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人已上了大船甲板。
完顏洪烈見他本領了得,又起了招攬之心,迎將上去,說道:“這位先生貴姓?有幸拜見,幸如何之。”
以他大金國王爺身分,如此謙下,可說是十分難得的了。但那人見他穿著金國官服,便只白了他一眼,並不理睬。
歐陽鋒見王爺討了個老大沒趣,說道:“藥兄,我給您引見。這位是大金國的趙王六王爺。”
向完顏洪烈道:“這位是桃花島黃島主,武功天下第一,藝業並世無雙。”
彭連虎等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了數步。他們早知黃蓉的父親是個極厲害的大魔頭,黑風雙煞只不過是他破門的弟子,已是如此威震江湖,武林中人提到時為之色變,徒弟已然如此,何況師父?這一上來果然聲威奪人,人人想起曾得罪過他女兒,都是心存疑懼,不敢作聲。
黃藥師自女兒走後,知她必是出海去尋王道一,初時心中有氣,也不理會,過得數日,越想越是放心不下,只怕她在王道一沉船之前與他相會,上了自己特製的怪船,那可有性命之憂,當即出海找尋。
但在茫茫大海中尋一艘船,談何容易?縱令黃藥師身懷異術,但來來去去的找尋,竟是一無眉目。這日在船頭運起內力吹簫,盼望女兒聽見,出聲呼應,豈知卻遇上了歐陽鋒。
黃藥師與彭連虎等均不相識,聽歐陽鋒說這身穿金國服色之人是個王爺,更是向他瞧也不瞧,只向歐陽鋒拱拱手道:“兄弟趕著去找尋小女,失陪了。”轉身就走。
靈智上人心裡不忿,暗道:“這人怎麼如此傲慢?難道天下高手竟如此之多?我且騙他一騙。”
見黃藥師要走,朗聲說道:“你找的可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嗎?”
黃藥師停步轉身,臉現喜色,道:“是啊,大師可曾見到?”
靈智上人冷冷的道:“見倒是見過的,只不過是死的,不是活的。”
黃藥師心中一寒,忙道:“你說什麼?”這兩個字說得聲音都顫了。
靈智上人道:“三天之前,我曾在海面上見到一個小姑娘的浮屍,身穿白衫,頭發上束了一個金環,相貌本來倒也挺標緻。唉,可惜,可惜!可惜全身給海水浸得腫脹了。”
他說的正是黃蓉的衣飾打扮,一絲不差。
黃藥師心神大亂,身子一晃,臉色登時蒼白,過了一陣,方問:“這話當真?”
眾人明明見到黃蓉離船不久,卻聽靈智上人如此相欺,各自起了幸災樂禍之心,要瞧瞧黃藥師的傷心模樣,都不作聲。
靈智上人冷冷的道:“那女孩的屍身之旁還有三個死人,一個是穿著道袍的小姑娘,長相也是標緻,一個是老叫化子,揹著個大紅葫蘆,另一個是白須白發的老頭兒。”他說的正是王道一、洪七公、周伯通三人。
到此地步,黃藥師哪裡還有絲毫疑心,斜眼瞧著歐陽鋒,心道:“你識得我女兒,何不早說?”
歐陽鋒見他神色,眼見是傷心到了極處,一出手就要殺人,自己雖然不致吃虧,可是這股來勢也不易抵擋,便道:“兄弟今日方上這船,與這幾位都是初會。這位大師所見到的浮屍,也未必就是令愛吧。”
接著嘆了口氣道:“令愛這樣一個好姑娘,倘若當真少年夭折,可教人遺憾之極了。我侄兒得知,定然傷心欲絕。”這幾句話把自己的擔子推卸掉了,雙方均不得罪。
黃藥師聽來,卻似更敲實了一層,剎那間萬念俱灰。
此時他胸中一陣冰涼,一陣沸熱,就如當日愛妻逝世時一般。但見他雙手發抖,臉上忽而雪白,忽而緋紅。人人默不作聲的望著他,心中都是充滿畏懼之意,即令是歐陽鋒,也感到惴惴不安,氣凝丹田,全神戒備,甲板上一時寂靜異常。
突然,卻聽他哈哈長笑,聲若龍吟,悠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