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死前竟是一聲也沒來得及吭一下。人頭在雪地裡滾了幾滾,一路猩紅,在縣丞腳邊停了下來。
道士又看向縣丞,心想這人雖膽小惜命,但兩次阻攔金兀,也還算良心未泯,罪不至死,況且在剛才的打鬥中這縣丞也並未驅使府兵去與金兵一道殘害那對夫婦,於是便想著饒他一命。
縣丞見了金兀的人頭,立即撲通跪倒在地,伏身把頭磕的咚咚響,顫著聲音口中一個勁地討饒。
中年道士道:“你尚且還算有些良心,我便留你一命。”
縣丞忙道:“多謝,多謝道長!”
那道士又道:“這金人不算什麼大官,因而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你若就這麼回去了,我不殺你,你的命也留不住。”
縣丞聽他似有活命之意,忙叩首道:“還請道長教我。”
道士說道:“我不殺你已是極大的寬宥,現下我幫你,不是想救你,我是怕此事牽連太廣,連累了無辜的人。你且聽好了,這些金人的屍首須得先埋好了,一到天亮,你就向你的上官報告,就說今夜你原本是陪金國特使賞玩終南山雪景而來,結果山路濕滑,特使和十幾騎人馬全都墜崖了。你的上官知道此時一定會派人來尋找,但終南山險峰比比皆是,其下又有急流,自然是找不到什麼的,過的幾日你便以接駕不利為由辭官了事,如若金國追究的緊了,也頂多是你們這一州府的大小官員邊關流放罷了,不會鬧出人命。”
縣丞聽得道士提點,覺得此法嚴密可行,當下一再謝過,命人將十幾個金人的屍首埋入後山,又將院子裡的血跡打掃幹淨。
此時雪花越下越大,如此一來,等到明日,厚雪一掩,就更瞧不出什麼端倪來了。
除此之外,那道士還命他一同親自將那對夫婦的屍身合埋在房後,簡單修了個墓堆。
忙完這些後,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縣丞領了府兵匆匆離開。
那道士獨自在墓前站了一會兒,想到還是應該立一個墓碑才妥。於是便去鄰居家詢問這家人的姓名,結果一連訪了幾家都沒有人,在村子裡轉了幾轉,竟發現這已然是一個空村了!
原來昨夜的那場打鬥驚嚇到了村裡的其他的住戶,村名怕引火上身,就都連夜搬走了。
本來這村子也只有十幾戶人家,而且現下全天下時時都有戰亂,老百姓為躲避戰火動亂流離失所已是常事,於是昨夜那一場廝殺中,這些村民惶急之下,草木皆兵,一夜之間,全都搬了個幹淨。
道士無奈,搖了搖頭,望著漸白的東方,哀聲吟道:
“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
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這首七言詩,說的是兵火過後,原來的家家戶戶,都變成了斷牆殘瓦的破敗之地。
道士的吟誦聲沉痛悲絕,一首吟畢,默哀良久,轉身又回到那戶人家的小院裡去。
他進到屋裡去找找線索,看屋裡有沒有什麼寫有這家人名姓的東西。結果房中只有些傢俱農具之類的物件,連隻字片語也尋不到。再推開一扇隔間,發現是一件堆放雜貨的儲藏室,這種地方就更不可能有什麼線索了,道士低嘆一聲,準備轉身離開。
但似乎冥冥中自有天命,他心下想到:“就算這裡什麼也沒有,也得找上一遍,好歹得是算盡力而為了,以此來慰藉那對苦命的夫婦吧。”
這麼想著,他又轉回身來,在儲物間裡仔仔細細翻查著。最後,走到屋角的一口大缸旁,隨手掀開了上面的木蓋子,向裡一瞥,只見一個嬰兒睜著溜圓的眼睛赫然躺在缸底!
饒是閱歷豐富,見多識廣的道人此時也是完全呆住了。
同時受驚不小的還有缸中的孩子。
原來這孩子雖被母親放在了缸中,但外間的聲響卻可聽得一清二楚。她默默地聽著屋外的打鬥廝殺之聲,又是害怕又是悲傷。
對於父母慘死,有人來援,金人被殺等等也都聽得分明。想到爹孃已死,又不可出聲痛苦,只得在缸中抑住哭聲默默垂淚。待到缸蓋陡然被揭開時,心中的悲傷未止又惶然升起一股驚懼,生怕自己是被歹人給發現了。
雖然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但作為人類對死亡本能的恐懼感還是存在的。
正在這時,那道士的臉便出現在眼前。但見這男子劍眉星目,須髯蒼蒼,儀表堂堂,面容俊朗,眉宇中自有一股清正之氣,讓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信賴之感。
一大一小就這麼對視了半晌,她料想這人應該就是剛才殺了金人,欲救她父母的人,聽縣丞叫他道長,那應該就是個道士了。
中年道士呆了半晌,見這孩子滿臉淚痕,純淨的眸子裡蘊著化不開的悲傷。他小心翼翼的將孩子從缸裡抱出來,望著孩子已經哭花的小臉還有那雙明亮的眼睛,中年道士半是感慨半是欣慰的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戶人家終是還有個後啊。”
有道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家人還會留下一個孩子來,一時間竟然有些動容。他小心的上下檢查一番,確定是個一歲有餘的女嬰,略一思索,便抱著孩子離開了。
走出木屋,行至那對夫婦的新墳處,也不顧這嬰兒能否聽懂,直接對懷中嬰兒道:“這便是你父母的安葬之所。可憐你如此幼小就失了雙親,我便替你去尋一處安身之地吧。”說罷,運起輕功,出了院子,向終南山深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