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舍裡的木桌上正燃著半截蠟燭,微弱的光亮勉強照清了屋內的物什,一張半舊的方桌,兩條板凳,一張床。
陋室一間。
屋子角落裡散落著簸箕和掃帚,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顯出濃濃的生活氣息來,簡陋卻不失幹淨,赫然是間常有人住的屋子。
窗子開著,外面已是月上樹梢,幹淨的夜空只有幾顆星子,夏夜的微風徐徐掠過,好不愜意。
突然間,一聲嬰兒的啼哭擾亂了這原本寧靜的氣氛,那床上正兀自與身上蓋的薄被糾纏掙紮的小人兒終於用聲音昭示了這屋中唯一活物的存在。一張小臉累的通紅,哭鬧聲也愈發響亮,似是非要引起屋外大人的注意不可。
隨著漸急的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嬰兒的哭聲霎時小了下去,因為她知道,她成功了。
嬰兒眼睛溜圓的扭頭望著疾步而來的年輕少婦,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音兒。那少婦二十歲左右年紀,一身粗布衣裳,姿容不算豔美但也算得上清秀二字。她上前一把掀起嬰兒身上的薄被,雙手一撈,很熟練的兜抱起床上的小人兒,上下檢查一番,沒拉沒尿沒汗,那定是餓了。
嬰兒才七八個月大,剛剛斷奶,沒長牙,只能吃些米粥。少婦把孩子抱到外頭,農家小院裡,木凳上一個濃眉大眼,闊口方鼻的漢子正赤膊坐著吃粥,抬頭看見出來的母子兩人,便憨憨一笑。
那漢子道:“今日倒醒得早。”
少婦坐到木桌前的另一凳上,回道:“嗯,又餓了”。舀起粥,試了試溫,還可以,就往懷中孩子嘴裡送去。那嬰兒也張嘴就吃,乖巧無比。
漢子放下碗,隔著小桌去逗弄孩子,少婦笑道:“你別逗她,待會兒嗆住了”
漢字哈哈一笑,說到:“咱家丫頭真和別家的不同”。說到此處,少婦也是滿臉笑容道:“那可不,旁人家的孩子斷個奶都要鬧上個把月,咱家閨女一下也不鬧,前幾個月也少哭,帶著省心哩。”漢子接道:“長大定是個靈性人兒,過幾年再生個小子,也一樣聰明。”
兩人說說笑笑間一頓飯就吃完了,漢子接過嬰兒往房裡走去,留那少婦在後面收拾碗筷。
一番收拾停當後,三人熄燈在床上歇了,許是白天農活家務都太累,夫妻二人都是沾了枕頭就著,唯有那嬰兒還圓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沉思。
對,不用懷疑,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嬰兒此時正在沉思……
虛弱的身體,緩慢的思維,無一不對這具身體中的靈魂造成困擾。
“這是何時?又是何地?為何我還留著前世的記憶?”
一系列的困惑不得善解。
嬰兒的腦力和精力又十分有限,致使她成熟的靈魂每日只有很短的時間來觀察和思考。所幸隨著年齡的增長這身體的精力越來越強,身體也慢慢可以自控了。
現下,經過了七八個月的適應和生長,她已得知這應該是處在古代文明的一個時期,而自己應是投胎轉世而來,這身子應是個女嬰。
前世的高樓廣廈,科技文明已經遠去,這一世的家處在古代一個叫終南村的地方。
至於這終南村又屬何地,此時又是何朝何代,便不得而知了。父母的話語中未曾提及。
現下是自己前世的古代?還是某個平行世界?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這嬰兒剛出生時,耳不能聞,眼不能見,腦不能思,只能循著本能吃吃睡睡,過得好一陣子才可勉強接受外界資訊。但父母所說言語竟全然聽不懂,依稀覺得像是漢語但又不似自己前世聽過的任何方言或普通話,憑著在為數不多的清醒時間觀察理解,過得好幾個月才勉強聽懂這聽來熟悉又陌生的語言,再結合現狀一分析,得出結論:這定當是“古漢語”無疑了。
語言關一過,接受資訊就自然便捷的多,這段時間來,她已知曉自己此世的父母是一對農夫農婦,勤勞樸實,生活康樂,也不知是不是外面世道混亂的緣故,有時可以聽到父親和鄰家幾位叔伯們閑來喝酒時對衙府官吏們的怨怒之言。還有一些“金狗”、“鞳子”之類的詞兒,更是讓他們破口大罵,不過這些都是醉酒時才會說出來的話,她也偶爾才可聽到。
從初時的迷茫惶惑,到現在的接受現實,這其中滋味也是一言難盡。
“既來之,則安之,既來之,則安之……”,她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給自己催眠。
但是,既然此世天公要將她投生在古代,為何卻沒有洗去她前世的現代記憶呢?
一個古代村民家中的女孩兒,長大了就變成了村姑,然後嫁人、生子,便成了村婦。不用讀書,不必學習,夫唱婦隨,三綱五常,沒有選擇的權利,沒有所謂的自由,更沒有獨立可言。只能依附於人,聽命於人,在順從中了此一生。
多麼的可悲啊!
“老天爺啊老天爺,你真是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我來是來了,但怎能安之!你倒是告訴我,這種境地,讓我如何安之若素?”
“好歹我前世也是……哎!不想也罷……”
夜深人靜,沒有人知道這個睜著眼睛不睡覺的七八個月大的嬰兒的內心是怎樣的苦悶。
作為一個新生兒,她自己毫不喜悅。
“最起碼父母都是很愛我的”,她默默地想到。對未來的恐懼也只有靠現在父母給予的親情溫暖才能沖淡些許。
轉眼間又是幾個月過去,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天氣轉涼。
女嬰的身量又長了些許,同時她表現出來的聰明也讓父母鄰裡大為吃驚。僅僅十個月大時,竟然就會走路說話了!而且說起話來口齒清晰,有頭有尾,若不是看她走路還不大穩當,身子也是小小的一個,任誰能想到這只是個不足一歲的孩子!別家孩子兩三歲還要喂飯,這孩子一歲不到就能自己坐凳上用勺吃了,而且還吃的幹幹淨淨,臉上手上從不粘飯,桌上也是一粒米都不掉的。那年輕夫婦見到自家閨女如此早慧也是以後鄉長的兒子也不許。
這一日裡,少婦將閨女託給了鄰居,就要上城裡去採買。她那漢子道:“今天田裡沒活兒,我倆一起去吧”。
少婦半隻腳已踏出門外,聽到這話,轉過頭道:“不用哩,就去買點布,用不著倆人,哥要是沒什麼事,幫著鄰家嬸子照看著閨女點兒就成。”徑自去了。
所謂城裡,就是樊川鎮了。這一日的樊川鎮看上去十分熱鬧,酒肆坊間都熱鬧的傳著,說是有大人物要駕到,官位不低的那種。小地方的人都沒見過什麼官家人,七品大的芝麻官來了也覺得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