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誼漶伸手拿過幾上的青花壓手杯,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道,
“可李贄乃當代名士,是‘陽明心學’泰州學派的一代宗師,即使他離經叛道,但他開課講學,自然有無數百姓爭相受教。”
“而‘匠學’——說白了,不過是些奇技淫巧,其一無關科舉功名,其二無關異士名流,即便書院有授,農家貧戶也未必會同意讓家中子弟成為火器匠人罷。”
佟正釗道,
“倘或是在江南或蜀地,農家貧戶確是會傾向於讓家中子弟投身紡織或燒造,小人也未必敢出這個主意。”
“但陝西情形不同,如今連年天旱,耕種不繼,鄉間土地是越種越賠,地方賦稅卻未得朝廷蠲免。”
“這時王爺若肯出一些錢,甚至不用像照顧戚家軍一般出每人二兩那麼多,只要能給有志於匠學的農家子弟一口飯吃,每人每月額外給五十文、一百文,那些貧戶子弟自然能盡心為王爺效力。”
朱誼漶想了想,道,
“恐怕沒那麼簡單罷,就算本王能以地方‘慈善’為名,透過書院賑濟貧戶子弟,但長安縣和萬年縣的兩位縣令能坐視本王插手地方文教嗎?”
“這義學授課可不比李贄講學,李贄再如何不屑與世俗同流合汙,他到底是先剃了發、出了家,再在湖廣寺院中開壇授課的。”
“這一開始就首先申明自己是‘離經叛道的異端’,可與招生完畢後再宣佈自己教授的是‘匠學’不大一樣啊。”
佟正釗笑道,
“小人以為,西安府倚郭的兩位知縣老爺定會贊成王爺的賑濟舉措。”
“一來,北方災情不但使得本地大量丁口流失,還使得今年的賦稅無從斂收,倘或這時王爺肯賑濟貧戶,給鄉間續上一口氣,兩位知縣老爺定會樂見其成。”
“二來,如今匠籍逃役現象嚴重,許多工匠即使有祖傳的手藝,也不願應役為官府服務,倘或這時王爺能透過書院培養一批工匠,或可能解官府的燃眉之急。”
朱誼漶搖頭道,
“自世宗之後,朝廷陸續准許工匠以銀代役,嘉靖四十一年起,輪班匠戶一律徵銀,官府以銀僱工,哪裡還須本王干預?”
佟正釗笑道,
“即便以銀僱工,可因匠籍不得應試躋於士流,恐怕工匠水準日趨下降,再不比太祖爺在時。”
“而王爺若透過書院培養工匠,則既能讓貧戶子弟保留民籍,也能讓工匠技藝得以發展傳承,又能為官府增加可用匠人,豈非一舉三得?”
朱誼漶謹慎道,
“此事本王不好直接出面,不知你家……”
佟正釗忙道,
“小人定會向家父秉明此事。”
朱誼漶“嗯”了一聲,又道,
“匠學要學,四書五經亦不可少,只是經學先生好找,匠學師傅難尋。”
佟正釗道,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工匠諸藝,主要在於實踐。”
“小人以為,想要傳授匠學,首先必得制定教程,刻定匠書,譬如《周禮》之《考工記》,宋人李誡之《營造法式》。”
“王爺既有藩刻之權,何不趁府中閒暇之餘,將前人匠藝並同今之火器製法釐定成書?”
“雖則此項火器製法與京中兵仗局相比稍顯落後,但匠術理論若能自成一體,於實踐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朱誼漶聞言卻忽然遲疑起來,
“你是說要本王編寫匠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