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須顧及宗門大局,往後堵不住悠悠眾口。他眸中水光氤氳,滔天的悔與恨皆壓在師門重負之中。頊嫿握住他鮮血淋漓的一雙手,忽覺動容。
於是握住的手便不曾放開,天衢子指骨皆被刀意所碎,碎骨支稜,他卻似乎失去了痛覺。
頊嫿看著他的血沾染她,輕笑道:“奚掌院何必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最好了。”
他的功法,因為過於龐雜,定然不夠專精。對戰之時,其實是不宜速戰速決的。這一招菩提真訣,倘是不動菩提施展,定然不至於傷成這樣。而他一個雜家,強攻之下,立刻便現出弱象來。
他當然知道。
頊嫿轉頭看了一眼地上鬼夜來,微笑著道:“既然罪魁禍首已經抓獲,銀蟾玉花宴還是繼續吧。別讓卑劣之徒壞了諸位興致。”
載霜歸等人立刻反應過來——當然要繼續!難道這時候帶著大家越過九殛天網,擒殺了贏墀不成?
玄門拼命,總需要恰當的理由。因為魔尊羞辱魔傀傀首,顯然不合適——真要說起來,這還算人家魔族的家務事。狗血八點檔而已。
於是君遷子提走了鬼夜來,幾位掌院與長老回到席間,華筵繼續。
天衢子只是略坐了一會兒,載霜歸便道:“回去讓君遷子為你上藥!”天衢子哪裡把這點傷看在眼裡?心痛太劇烈,便恨不得一雙手都斷了才好。
他不說話,載霜歸說:“聽見沒有!”眼見諸人朝這兒看,不敢現出一絲不悅,這話還只得帶著笑小聲說。
而旁邊,頊嫿站起身來,她說:“奚掌院為我受傷,頊嫿心中不安。不如就讓頊嫿為奚掌院正骨包紮吧。”
她溫言軟語,一笑勾魂,天衢子縱然仍痛心自責,卻仍是起身。等到離席,避了眾人耳目,頊嫿突然回身,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猛地吻住了他。
天衢子如被驚雷所擊,腦海一片嗡嗡作響,整個人都呆住。
頊嫿這一生也未曾吻過誰,說是吻,其實也只是雙唇觸碰。只是呼吸漸漸交染,血液燃燒,這樣淺淺的相觸便不再足夠。她摟住天衢子的脖子,仰起頭,以舌尖輕輕舔過他的唇。
身邊便是一樹月桂,花香醉人。天衢子目光迷茫,心如火燙。
他的手按在她繁複華美的衣袍上,那些鏤空的絲、溫潤的玉他都沒有感覺。他甚至感覺不到這個世界。周圍月色如霜、桂花飄香,他卻只覺得不真實。
美得虛幻。
頊嫿漸漸深吻,他返身將她壓在月桂樹杆上,手傷什麼的,早已忘到了九宵雲外。
載霜歸找來的時候,老遠看得一眼。只見月桂樹下的兩個人,交頸纏綿,渾然忘我。花前月下,君子佳人,竟然般配得不像話。
載霜歸一把捂住了眼睛,他心裡苦——我這怕是要長針眼!!
天衢子和頊嫿的離席,並沒有引起太大注意。因為木狂陽、付醇風、載霜歸、君遷子也同時離開了。畢竟方才魔族搗亂,融天山掌院們加強一下防禦,再審問一下鬼夜來,似乎很正常。
大家皆作此想,只有一個人沒有——賀芝蘭。
賀芝蘭是知道自己那張請柬是由何而得,此時頊嫿與天衢子同時離席,她左右都無人,於是似乎心底種子也悄悄發了芽。她目光微錯,終於忍不住,落在了那個一直不敢注視的所在。
華宴本就設於飛鏡湖邊。明月之下,三十裡湖光水色。不動菩提與步梵蓮同席,僧衣如雪,其上九淵暗紋交錯,肅穆莊嚴。他和步梵蓮低聲交談,並未向她看。他當然不會向她看,甚至也許早忘了她的存在。
可為什麼自己要同意父親舊屬建立江河氣宗呢?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只有宗門之主,才可能得到一張每年一度的銀蟾玉花宴請柬。而宴上,一定能見他一面。
哪怕就是這樣,隔著擁擠人群與浩浩夜風,無人察覺的一眼凝睇。
已盡平生所願。
步梵蓮是察覺到這一眼的,他的反應,就是微微側身,擋住了不動菩提的身形。
於是她連注視,也成奢望。
宴間絲竹之聲傳出甚遠,卻打擾不了醫者。君遷子正在檢視鬼夜來的傷勢。木狂陽和付醇風同行保護——君遷子戰力不高,鬼夜來要是耍什麼花招可就不好了。
但好在天衢子的兩拳真是暴力無比,他現在只剩一口氣。
君遷子皺眉:“天衢子下手可真夠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