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抵過了千人責罵,抵過了萬人軍馬,卻抵不過她一聲嘆息。
她不言不語的靠在床樑上,諸葛站在她身前也不言語,有些心疼的看著她瘦消的身子,遞過藥湯,那人也不掙紮接過來任由他喂。他陪著她。環著她沁涼的身子。她自幼便如此,傷了心斷了腸也不言語,一人渾身發涼,冷到心底的沁涼。
也不知過了幾天幾夜她不言不語一直依著床梁,也不闔眼,定定的看向前方。突然她動了動,像是要下床,還未沾地便暈了過去,不曾注意那人深沉的眼眸。那人替她洗了身子,號了脈象,才放下心來。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曹操還軍洛陽。當月,病逝在洛陽,終年六十六歲,諡曰武王。他臨死前留下《遺令》。洛陽牡丹豔,怎知將軍留。
又是幾月,那人神色平常的看著眼前的少年郎,撫了撫他的頭頂,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只聽那少年朗聲道“他日定像爹一樣安定四方。”那人嘆了口氣笑道“娘親不求喬兒安定四方只要喬兒歡喜就好。”“娘不喜歡爹爹上朝嗎?”“阿孃也希望你爹爹做他歡喜的事情。”那人坐著把石桌上的點心往他那邊推了推,看向亭外。
又是中元,那人一身紅衣綴著藍蝶妖豔悽涼,獨坐在河邊赤腳放入河中,兩三盞河燈,最素淨的那種紙船。她環住雙膝,看著那河燈遠去,靜謐孤寂。
那人一把將她抱起,她也不掙紮,只是側著身子看著悠悠蕩蕩的河燈。
過了半晌她才抬頭盯著那人鳳眸笑道剎那風華,紅唇微起貼在他耳邊“諸葛,你說這局破是不破。”尾音輕勾。那人從容的看著懷中的人兒沉聲道“破與不破又如何?與我又何幹?”那人像是想起了什麼垂下身來安穩的躺在他懷裡,闔上了眼,輕聲道“起風了,回去吧。”
漢獻帝延康元年,曹丕篡漢自立。魏黃初二年,群臣聽到漢獻帝被害的訊息,勸深得民心已成為漢中王的劉備登基為帝。劉備礙於尊卑不答應,諸葛亮力排眾議,劉備堪堪應下。漢昭烈帝登基,任諸葛亮為丞相、錄尚書事,假節;同年張飛被害,諸葛亮領司隸校尉一職。
那人一身素衣白裳站在人群中也不顯眼,因為許多人都來為亡者禱告大多都是黑衣白裳的喪服,他平靜的看著浩浩蕩蕩的禮賓,看著他入了葬,眼神晦暗不明。一女子也是素衣白裳趴靠在他懷裡,踮起腳尖伏在他耳旁沙啞的嗓子勾著他道“你說你那重情義的主公到哪了?”他抬眼瞥了一眼懷中這不老實的人兒手裡使這暗勁把那人貼緊自己啞著嗓子道“莫要招惹是非。”她壞心眼的勾了勾他的喉結柔聲道“你那老友若是知了你在他葬禮上動了情在下邊可不會氣壞了。”那人眯了眯鳳眸,捏著她腰側低下頭咬著她耳垂,陰惻惻的出聲“夫人怎得,委屈著你了。”她舔著嘴唇的環住他脖頸笑道“夫君,我累了。”他有些無奈的把她抱起來,朝主人家點了點頭,便離開了。眾人皆知黃氏極受寵,而他又是主公身前的親信。
也不知為何,自那人離世後她便變得極其纏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倒是孔明也順著她,無論她再怎麼作妖也不曾重罰過她。後來某天,瞻兒看著一個人的娘親詢問道“娘親既然不喜歡這藥膳,為何不與爹爹說,爹爹這般疼你自是會允的。”那人笑著盛過藥湯“早些年阿孃的身子還未這般好。倒是這些興許不管用至少你爹爹放心。”
至章武三年二月,漢昭烈帝病重,召諸葛亮到永安,吩咐後事。那人不遠不近的站在龍床前目光從容,床上的人兒平靜的盯著床頂,過了好一會才開了口“朕知丞相志不在亂世天下,若不是當年朕有幸,唉。”那人也不否認也不回答。他又開了口“可朕怎忍得這天下動蕩黎明不安。先生才智過人勝於那曹家小兒,定能平定四方,成就大業。我有一小兒,若他有志於此,先生便輔佐與他,如若不然先生自可取而代之。”床上的那人擺了擺手。那人剛要張口,不知哪裡來的侍從出門喊道“先帝駕崩,臨終前立下遺囑,太子登基,從今往後見諸葛大人如兄如父,倘若新皇不成事,諸葛大人自行取奪。”那人面色晦暗的從屋裡走了出來半跪在那人面前沉聲道“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天下誰又饒過了誰。
☆、情終
黃氏心疼地看著那人繁忙的身影,把藥湯放在案伏上,也不言語,靜靜地看著那人處理公務,大大小小的奏摺那人也不知何時多幾根白發。知道藥湯快要涼了,她才端起瓷碗起身走到他身側,他才抬起頭看著她把她拉入懷中,有些心疼的親了親她眼角,眼中帶了些許歉意。她摸了摸他額角柔聲說“沒事。不急,待你處理好了,我們再去一樣。我餵你,近來太過操勞,怕是要傷了身子。”那人有些不快的將她圈入懷裡下頷窩在她脖頸處,她放下了碗碟摸了摸他頭話,她也知怕是跟自己叫上真了,只能哄著他喝了藥湯。
一臉疼惜的孔明看著身側熟睡的人兒,有些歉意的伏下身吻了吻她眼角,再看向窗外眼裡盡是陰鬱。
黃氏陪坐再案伏另一側,看著他越發陰鬱的眼眸,眼裡略過一絲心疼。兩側盡是堆積如山的奏摺,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口“若是有事你就去吧,我一個人不礙事。”夫妻兩人這些年來少有幾日分開突然她這麼一說他也知是自己怕是洩了情緒,有些安撫的起身抱住她“如若不是那莽夫自視甚高,那至於這般。也是多虧了這地界才不至於落得個亡國下場。”黃氏有些心疼的撫著那人的青絲開口問到“他兒子那?那人去世那幾天也就罷了念他喪守,這都過了多久了。也不見他處理這些軍務。還是日日往這裡送。”身後那人突然沒了聲,過了半晌才不情不願的開口“這些年他與主公少聚多散,也無人惦念著,不曾學些什麼本事,也就識幾個字罷了”懷裡那人僵住了身子沉聲道“那人倒是下得一手好棋,明知你不貪戀這權勢,又將江山付與你,還留下個沒什麼本事的兒子。這落魄地界你要他落得個識才讓賢堯舜之名,你若不要還賣了身子為他那傻兒子爭了江山。”身後那人有些無奈的貼在她身上沉了聲息。
黃氏日日來送藥膳,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身影眼裡含了殺意,那人見她目光冷了下來,又起身去哄她,也知是她過於心憂自己了,柔聲道“我沒事。”倒是懷裡那人帶了些哭腔有些委屈的掉著眼淚“你都瘦了,哪也沒去,在家裡你都瘦了。若不是當年我,也不至於如此。早知這般,當年定不會同意你出山。”伸手抹著眼淚,誰知越擦越多,那人看著她落淚心裡一陣陣刺痛,自從那碗湯藥後,除了生死離別從未叫她落過淚,怎知現在惹得她這般難過,也是紅了眼眶哄著她“我以後多吃點,多長點肉,好了好了乖,不哭了...”黃氏也知道自己一哭讓他亂了心緒,卻不知怎得眼淚怎麼都不停,揉紅了眼眶抽抽搭搭的拽著那人哽咽道“不哭了好嗎,你還要看些文務。”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他越發難受有些語無倫次的說些什麼自己都記不清了,大抵都是道歉,他也知道那人也不在意,可是就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她,虧欠了她。
看著床榻上還腫著眼皮的人兒有些心疼的抹上了藥膏,吻了吻她眼角,坐在床邊看著軍令,有些疲乏的揉了揉額角,不知何時身前站了個少年郎才開口問道“你阿孃近日來是不是時常偷著抹眼淚。”那少年有些心疼的看著床上那人定了點頭“娘親總說自己沒用,沒能好好照顧爹。”那人有些心疼的盯著床上的人兒輕聲道“日後我怕是要忙些,你好生看著你阿孃莫要讓她受了委屈。她若是不開心你便尋了法子哄她開心。實若不行就去書房尋我,她怕耽擱我處理軍務總是忍著對她身子也不好。你娘親有你的時候壞了身子,禁不起折騰。”少年郎眼裡盡是心疼又帶了些羨豔,應了他那何時生了白發的爹。
“阿孃可是又要偷著哭。”被那少年粘了幾天的女子有些心疼的看著書房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莫要擾了你爹爹,近日來有他忙的。”被這小兒叫了幾次屋內的人也知道怕是他爹爹吩咐了什麼。少年郎看著四周的綠荷問了出聲“為何娘親爹爹都不曾開心?”那女子呷了口茶看向遠方柔聲道“你阿爹在你小時候曾許阿孃遊暢天下,本想著先皇一去我們便隱於山間,誰知,唉。你爹爹怕是覺得負了娘親。阿孃是心疼你爹爹這般操勞。”少年有些不解得看向女子,女子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笑著對他說“待日後喬兒尋著姑娘家了便明白了我與你爹爹的心思。”“阿孃你可知江東?”少年趴在桌上看著眼前人,又開口道“近日來總聽那些叔叔伯伯提起。還有關雲長。阿孃可知?”不知怎得那人突然眼裡帶了些不明不白的陰鬱嘲諷和不屑“武將。喬兒日後可是想要成為那樣的人。”也不知為何少年有些膽顫的看著那旁斂著眼眸喝著茶的人兒,過了好一會才穩住了心神“不,喬兒只是好奇那人做了些什麼是盡引得叔伯眾怒。”說罷女子才抬眼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開口“喬兒我與你爹爹都不是喜好權勢之人。也罷,我與你爹爹也都希望你喜樂一生。”停了停,過了晌她才開口“罷了,你歡喜就好。我問你若是你曾怎後鄰借地,有了一方事業,待你成了大業,那人問你收地你當如何?”“自是歸還道謝。”女子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也沒錯,你可知雲長將軍做了什麼。”少年有些不解的搖了搖頭“侮辱後鄰。自視甚高,在營中飲酒,無禮于軍紀,與諸將不和,依仗自己兄長是帝位而恃嬌而寵,導致我們與江東交惡。你爹爹現在腹背受敵。前有曹軍,後有江東。若是二者聯合起來,怕是這個國就散了。”少年吃驚的問道“可是會聯合。”女子點了點桌子“不會。”少年隨即放下心來問道“為何?明明雙方都會有利。”女子勾了勾嘴角笑道“有你爹爹在。曹軍太盛,江東又善水戰,就是得了蜀地也討不了好,反而若是你爹爹誓死反撲江東怕是要一分為二。江東又想讓我等擋在身前,再者你爹爹與江東又有些關系,這次怕是要贖罪去了,你爹爹心高氣傲,這次怕是要折了面子。”
她一個看著枯黃的荷塘思緒遠牽,那人鳳眼勾魂攝魄,一副瑤琴清雅於世,另一人氣勢磅礴意氣風發,眼神溫柔平和。
黃氏半依在諸葛身上給他揉肩,活動手臂笑道“你可知喬兒日後想要幹嘛?”那人靠在她懷裡嘆著氣寵溺道“要幹嘛?”“他要的人可是你。”那人揶揄道“他有那個腦子嗎。他爹我可是不願被這俗世束縛。那個傻小子。”黃氏有些不悅的敲打了他一下“再怎麼樣也是你兒子。”過了一會嘆了口氣“也是我虧欠著他了,若不是當年...”那人突然貼近懲戒似得咬了她的下唇眼裡盡是晦暗,過了晌“不曾虧欠任何人。”他低沉沙啞的聲音縈繞在她耳畔,她笑著抱住了懷中的人兒輕聲道“你也是。”不曾虧欠我什麼。
待使者離去,黃氏有些心疼的揉著那人額角柔聲道“可還好些?”去求他。那人半依在她懷裡“自是不好。”她知是他在撒嬌,眼中還是抑不住的擔憂,吻了吻他發頂哄道“過去這一陣就好了,好嗎,乖,我們不難受了。”他突然側過身來親了親她眼角,柔聲道“我沒事。真的。”
“阿孃,為何爹不曾將奏摺吩咐下去。”少年郎有些不解的看著眼前這個滿眼擔憂的女子,那人笑了笑搖了搖頭“你爹爹若是將奏摺吩咐下去,便是坐實了這天下要他來管。便再抽不出身了。”
天色漸晚,一素衣綴紅的女子面前擺著一堆草藥,夜裡風有些大,她嘴裡唸叨著什麼,“桃花二兩,桂花二兩,一錢洛神,......”“可是桃花釀,你這桂花與桃花一樣可是喧賓奪主了?”他壓在她身上笑道“好,那我去掉一半兩。嗯,今天怎麼這麼早?忙完了?”他有些疲乏的在她背上蹭了蹭,她也停住了手。誰都沒有開口,不知為何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在兩人之間彌漫,一種悲傷的感覺。直到她轉過身子附上他的臉“你去吧。”我知道的,可是我也想讓你歡喜。那人突然情緒崩潰似得紅了眼眶,興許這一去,唉,誰也說不準。她踮起腳跟親了親他眼角,不必掛念我,我等你,我知道的。
後人皆嘆何不學項王破釜沉舟,卻不知他身後所繫之人。
不知是幾日,他夜夜留宿在書房,雖然黃氏一直陪在他身側,她有些心疼的看著那人被蠟燭映印這的身影,有些恍惚。他隨日日纏著她,她也知他是不捨愧疚和撒嬌,自她那日嚴肅勒令他不準再晚上偷偷出去處理軍務,白天她在書房陪著他後,那人面色好了許多。有次夜裡渴了她想起身才發現身側空無一人,那人點著燭臺在外面處理軍務,頓時她的臉色就黑了,也沒打擾他而是站在裡屋陪著他,直到天色漸亮,那人才收了奏摺準備回屋,看見眼底鐵青的人兒看著他輕聲道“回去休息。”他快步上前環住女子,果然沁涼也不知她看了多久,有些心疼的開口“怎麼不叫我。”那人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開口“叫你,待我睡下你再出來?若是這般,倒不如我陪你在這看。”看他不說話了,那人伸出手指點了點他額頭,看她臉色好了些才開口“我想陪著你。”“傻子。”那人踮起腳跟貼上他的額頭,“我陪著你。”
她立在城牆上,嘴角輕勾看著那人發號施令,有些心疼眼裡還帶了些柔情。看著那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像是受不住了一樣,有些顫抖直到再看不見那人身影,才闔上了眼眸,一片漆黑。待她醒來已經是傍晚了,看著桌上的藥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還真是瞞不過他。興許是那次她說了不愛吃些藥膳,口味倒是淡了些甜了些,她也知是他入了幾樣補品調了味,揉了揉額角柔聲道“慣壞了怎麼辦。”
她每日等著戰報,眼裡是抑不住的擔憂。不知怎得她總是心裡有些不太舒服,心慌。
“將軍,可還好。”許多人都中了瘴氣上吐下瀉,那人一身素衣白裳,看著前面的河水皺了皺眉,過了半晌才讓人去採了草藥來,怕是水土不服,又著了涼,吩咐下去。他也是真心欣賞那人膽識,便放了他去,畢竟這種人若不真心服你還不知以後要惹出多大亂子,他可不想日後再後悔。不過這性子,倒像那人小時候,不過還未見過她吃癟的樣子,姑且陪他玩玩。
也不知何時,那人面色晦暗的聽著小廝丫鬟紛紛議論,過了半晌揉了揉額角。那人在其位卻不思其職,日日笙簫。這國遲早讓他亡了。胸無大志。
那人一身月白綴著點點朱紅勾出的虞姬,一臉擔憂的看著遠方,那人還未回來。這風大的也不知吹散了誰人的相思。
她站在城門口,那人一襲白裳素衣踏馬而來,她也不知怎得心裡悸動,待她入了他懷,他才知道那人日日夜夜的擔憂。將她臉上的淚珠抹去,低聲道“乖,我不是回來了嗎。”她才知落了淚,有些慌忙的拭了拭臉頰,放下手來任他摸索,輕聲道“你先去吧。我沒事。別誤了事。”
她一人坐在亭中,看著那些開的豔麗的荷中芙蓉,也不知是想些什麼,怔怔的看著那邊,直到那人步入亭中才回了神。“你來了。那日的桃花釀。”她為他斟上酒,看著他的眉眼紅了眼眶。“可還要走?”她出聲問道。那人有些無奈的勾了勾唇角心疼的將她圈入懷中,不做聲。她心疼的吻了吻他發。”懂你怕這天下動蕩,懂你心懷黎明,懂你不願我們歸去時身骨不正。也懂你身不由己。我等你。
回來後,那人越發忙碌,不僅要處理奏摺還要操練徵兵。她看著他越發消瘦的身影眼裡盡是心疼,也不阻止他任由他忙。夜裡為他研墨提燈,偶爾他乏了便躺在她腿上,她縱著他眼含笑意的給他揉了揉額角,那雙水眸帶了幾縷擔憂,在吃食上每日都要與他一同吃些藥膳。他也知是她擔憂自己也不抱怨,只是有的藥膳苦些的時候抱著她要糖吃,所以平日裡她也身上帶著些糖。
一個半大的少年郎看著亭中女子問道“阿孃,為何這幾日爹爹都不曾來看我?”女子收回看向書房的目光勾了勾唇角哄道“喬兒乖,爹爹這幾日有些忙。過幾日吧,過幾日爹爹就來看喬兒了,好嗎?答應阿孃這幾日不要去煩你爹爹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