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城這個地方自古就是富庶繁麗之鄉, 裡面的小民百姓一向生活得都比較安閑與富足。裡面的男人們又幾乎都具備了江南小男人的特質,簡直比北方的女人還會當家,很懂得如何過上一種悠遊富足的小日子,就是那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光靠著省儉都能把日子過好的感覺。
老方其實算是浯城男人的代表,可能日子過得一直比較不操心,他人又比較木訥,是在生活上有些小謀小算,可是在大的人事紛爭上面就沒什麼想法了, 是屬於完全不懂厚黑學的那一類人,所以老方到老——現在剛五十出頭,也依舊是一頭黑發, 而且十分濃密,他這一頭黑發可能現在就成了他的唯一優點, 也不用染就是這樣的,只是偶爾發絲裡面夾雜了幾根暗金色的發絲, 可是卻沒有變白的。
他們端午節這餐飯註定是要吃得比平時久。老方一邊愜意地慢慢嚼著他買了帶過來的鹵水牛腱,一邊享受著小顧無時無刻不忘說出口的贊美,再時不時地抿兩口紹興黃酒,就覺得這人生吧,還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與時刻的。撇去從小腿就瘸了這件事不說, 撇去老婆過著過著就跑掉了這件事不說,餘外的都是些不錯的事情。像是有個很聽話又孝順的兒子,像是拆遷後分到的房子還是不錯的, 像是生為浯城人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每年還能逛逛園林什麼的。
老方越想越覺得“人生得意需盡歡”,不自覺地就灌多了幾口,開始有一茬沒一茬地跟年輕人聊天。他也沒什麼“談資”,無非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他先是問顧孝成:“哎?小顧啊,你跟我們家小傑一樣年紀吧,今年也二十四了,該談女朋友了,——方傑說你家條件不錯的啊,那你談沒談女朋友?”老方本來說起話來就沒什麼水平,一喝多了兩口酒,就更是稀裡糊塗的口齒。
顧孝成一聽這個,搛了一朵老方之前來這兒炒的西蘭花,塞進嘴裡嚼了嚼,把老方的問題想了想,說:“啊?女朋友啊?談了啊。”方傑這時正端著他的碗抿一口黃酒下肚,本來是豎著耳朵聽他們在講什麼的,一聽了這話,差點把酒抿到鼻子裡去,一絲那個酒液走錯了地方,辣到舌根,他閉著眼甩了甩頭,想把那個辣味甩掉。
老方一聽小顧說談女朋友了,就十分好奇地問:“啊?都談啦?哪裡人啊?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啊?”小顧頭也沒抬,一邊吃他的晚餐,一邊說:“本地的啊。”老方又問:“那長得好不好?家裡是做什麼的?”小顧嚼了嚼牛肉片,說:“長得當然好啊,我能給自己挑個難看的?家裡啊……‘她’家條件不太好。”
老方就這麼聽著,想了想,又問:“那你們定下來了?要結婚了?”老方問這話時其實心裡面並不是完全沒有波動的,他心裡面其實在傷嗟著,也在暗暗比較著,他就想著他自己兒子方傑到現在連物件都沒有,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家條件不太好;而小顧家裡條件好,看來談一個本地姑娘——還是個本地漂亮姑娘,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
小顧想著要怎麼回答,還沒答,老方就又自顧地說了一句:“唉,我小傑也不知道到哪天才談朋友。”小顧抬頭看他一眼,說:“唉,叔叔你也不要感嘆。你當我談朋友就容易?也不容易,從以前就是愛理不理的,現在是連打帶罵……”他忽然頓了一下,因為方傑在桌子底下補了他一腳,穿著夾腳拖的腳直接踢過去,又準又狠,他忍了一下疼,繼續說:“還帶踢。更重要一點是,‘她’還拜金,沒個三五百萬,連碰都不讓碰一下子。”這屬於扭曲事實。
方傑聽後,本想再踢,可再一想又覺得算了,索性不再管他說什麼了,就開始自顧自地吃粽子。
老方一聽,這麼嚴重!馬上就想勸小顧要三思,想說什麼連打帶踹還得了,又想說什麼拜金就更要不得。可後又一想,人家情侶之間的事情外人是插不了嘴的。可是他又十分想不通,為什麼這女的這樣,小顧還要跟她做男女朋友。
想來想去也不得其解,於是略坑著頭,搖了搖,說:“唉,這女的得多漂亮啊。”要不然小顧幹嘛費這勁還要跟這種往死裡作、也沒什麼好處的女的在一起。
顧孝成用右肘撐著頭,又搛了一朵西蘭花,一邊嚼一邊向方傑那邊曖昧地睃了一眼,說:“是還不錯……還好長得不像‘她’爸……”
方傑聽到有人說他爸醜,他心裡面是很生氣的,雖然他爸老方其貌不揚是一個事實,可是他也容不得別人當著他面批評。他把筷子重重一放,想也沒想地就詰問正在嚼那朵西蘭花的顧孝成:“你說誰爸醜!”
顧孝成根本不為所動,嚥下西蘭花,說:“我說‘她’爸呢,你急什麼?”老方也在一旁勸說:“是啊是啊,又沒說你爸,你激動什麼?”
方傑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是把碗也一放,說:“我飽了。你們吃吧。”他也不光是氣顧孝成說他爸醜這件事,他就氣顧孝成今天晚上說這些沒用的話幹嘛,他爸問他談沒談女朋友,幹脆回一句還沒談不就完事了,偏偏要說談了,跟著還說了一堆的似有若無的廢話。
其實也不是那種真正的憤怒,就是嫌顧孝成這人無聊,盡說點無聊話。他單純嫌棄他,就不愛再跟他一桌上吃下去,大眼瞪小眼的。況且也真飽了。
他站起來後,把椅子掉了個方向,對向那邊大長桌,再彎下腰來一看電腦,發現已經七點二十了。本想站一會兒再回答買家問題的,結果這一下不得不直接上線服務。
這晚上,老方一直坐到八點半,酒意散掉了八成才走。因為根本不知道之前小顧在意指他“長相有點問題”,所以他這一晚上的好心情是絲毫不受影響的,光記得小顧之前怎麼怎麼誇他粽子包得好了。
老方走後,小顧把碗筷收進廚房洗了,又拿了塊抹布出來把桌子抹幹淨,再把這張小桌收了靠牆放。
跟著,又捧著一個pad坐在方傑身後。具體來說,方傑沒空理他,之前把他比成女人一樣地說,還說他爸老方醜,他現在沒空理會。
但是,九點一到,他一秒也沒耽擱,下了線,一轉頭,第一句話就是:“我爸招你惹你了,你批評他長相幹什麼?我最討厭別人說我爸樣子不好!”顧孝成聳聳肩,說:“方叔叔長得很可愛啊,沒什麼不好……我就是看你一直吃飯不作聲,想引你說兩句罷了,哪裡知道你說完就撂筷子不吃了。”
方傑就計較了一下說他爸醜的事,而另一件把他比成女人的事,他也懶得跟他去計較了,因為顧孝成這人平時散誕,時間多,可他並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跟他磨嘴皮子。
他站起來合上電腦,左右松動了一下筋骨,問顧孝成:“你先洗還是我先洗?”顧孝成說:“你先洗吧,我正跟我爸聯絡著。”方傑“哦”了一聲,又問:“你今天晚上牛奶還喝嗎?”顧孝成略抬了抬頭,說:“不喝了吧,今天晚飯吃得時間有點長,喝不下了,——哎?不對,現在覺得有點膩了,不如泡杯綠茶給我吧。”方傑一邊站在樓梯口那兒換二樓的拖鞋,一邊扭過頭來問那個還坐著的顧孝成:“九點了,還喝綠茶啊,你到時睡得著啊?”顧孝成這回頭也沒抬,一邊在聊天工具上跟他爸互傳著資訊,一邊說:“唉,睡得著,別放太多,泡淡一點。”
方傑應了一聲,就上樓拿幹淨衣服去了。跟著先泡了杯綠茶給那個只知道要人伺候並且也覺得理所當然的顧孝成,然後才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