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夜間,嚴太微又不知因為什麼原因發了高熱,嚴淞只好連夜去城裡請大夫。以來郴州偏僻,多赤腳大郎中,少懸壺濟世之名醫。二來,偏巧這一日通判家的平夫難産,城裡有頭有臉的大夫都被請了去通判府中;三來,嚴淞無權無勢,身無長物,囊中羞澀,又是被刻意為難慣了的,救死扶傷的見慣了生死,任嚴淞百般哀求,就是不出診。是以嚴淞走了一家又一家,卻沒有一家大夫能請得動的。
梁惠見嚴淞回來了,忙問:“怎麼樣?大夫呢?”見身後並無人跟來,明白過來,沒有請到大夫。心中悲痛,卻死死地盯著嚴淞不放。
嚴淞不忍受梁惠直視,嘴唇蠕動,半晌,頹然地說:“我再去找。”
梁惠一聽,便明白了,這是又遭到了刁難,以及貧賤夫妻的苦處。梁惠神情悲痛,將要落下淚來,這時嚴太微呢喃了幾聲,梁惠連忙把嚴太微抱在懷裡輕聲哄道:“別怕,爹爹在這裡。”
嚴淞見梁惠本是京城富貴人家的兒郎,自從跟了自己,便脫下了綾羅綢緞,穿上了粗布衣衫。摘下了金釵首飾貼補家用,每日為柴米油鹽煩心,最近更是為了嚴太微的病,形容憔悴。而自己那年幼的女兒,受病痛折磨,就更可憐了。嚴淞心下一橫,又沖了出去。
輾轉數個時辰,跑遍了整個郴州城,終於找到一位年輕的,肯出診的郎中。嚴淞帶了郎中進屋,夫妻兩人忙說:“大夫,快幫我女兒看看,究竟是怎麼了,高熱不退?”
兩人見終於來了大夫,本來略鬆了心,不料郎中在嚴太微手上把了把脈,竟然連連搖頭,說:“太晚了,可惜,保不住。”
嚴淞心下一緊,問:“怎麼了?”
那郎中說:“若是早一兩個時辰,令女公子的眼睛還能保住。如今,已無力迴天。”
梁惠不可置信,問:“你說什麼,我的女兒怎麼了?再也看不見嗎?”
“只是左眼。”那郎中見嚴太微小小年紀,還不會說,不會跳,就瞎掉了一隻眼睛,也覺得這一家子人可憐。不忍待下去,連忙開了幾張方子逃了似的飛快地走了。
梁惠抱住嚴太微,失聲痛哭:“我的女兒,你怎麼命這麼苦?”
嚴淞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外,在階下頹然坐下。一時竟然想到,我一生獨愛老杜的詩,可惜一直不能理解。想不到有一天能夠體會到,所謂“入門聞號啕,幼子餓已卒”,原來是這個意思。
嚴淞抬頭仰望明月,怔怔地想:我流放千裡,困於地方,不知何時才是出頭之日;我夫郎本是富貴人家的兒子,如今跟著我受苦,一年也沒有添過一件新衣裳;我的獨女生病醫治不及瞎了一隻眼睛,這一切,難道都是因為我當年年少輕狂,抱著匡扶天下的美夢?
折文靜救的女子,正是武容。
原來武容自從引了追兵之後再折返回去接武琥,卻發現人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幾件撕碎的染血小衣。武容不禁急怒攻心,沒走幾步,便暈了過去。
醒了之後發現,這是一間雕花的屋子,桌子上擺了一盆水仙花,陣陣飄香,看陳設,應是男子的閨房。
這是在哪裡?發生了什麼?武容想到昏迷之前的事就頭痛欲裂。
不一會兒,屋內一前一後進了兩名男子。一主一僕,一年長些,另一個只是個孩子。折文靜拂了袖子遠遠地坐了,說:“你醒了。”迎春急忙將手中藥盤放下。
只見男子形如青松,眉目間隱隱流露出英氣,一看即是出身高貴,受過良好的大家閨秀。更難得的是,顏色如畫,氣質嫻雅,隱隱地帶著一股子聰慧。
這是武容第一次見折文靜。
“是你救了我?”
折文靜微微頷首。
“你是誰?這是在哪裡?”
迎春將藥碗端了過來,一邊說:“我家公子是府州都督之子,如今這是在折府別院。”
“你叫什麼名字?”
武容微微遲疑了會兒,明白自己不能將真名道出。那,自己應該叫什麼名字?一時竟然錯過了回答的最好時機。
“喝吧。”迎春將藥碗遞到武容面前,睜大了眼睛,狀似天真地問:“我們公子救了你,難道不能問一問你的名字嗎?”
武容並沒有接過眼前的藥碗,閉了閉眼,回答說:“敝姓杜,行四,叫我杜四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