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他的人也很少會直接叫他的名字,總是段老師段老師的稱呼,他的全名是在招娣已經見過他很多次以後才偶然聽到的。他的身體似乎也不大好,臉上總是那樣蒼白的顏色,鮮少會有臉色紅潤的樣子。就連這一點,招娣也是在與他見過很多次以後才發現的。
她好像已經不會去注意一個人了。
這位文質彬彬的人民教師似乎特別清閑,她在小書屋與他碰面的機率幾乎高達百分之百。招娣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他太過熱愛書山文海,還是真的太湊巧。
其實,一切的偶然一定有他必然的因素在。段嘉很早就摸清了招娣出現在書屋的時間規律。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一,書屋會內部整理一次。即使不進新貨,也免不得翻找出一些舊的庫存。所以在後面的一天,招娣一定會去那裡轉一圈。其他的星期裡,她大概會在星期三在書屋露面。如果星期三沒有去,那星期六到那去等一定沒有錯。
如果整個星期她都沒有露面,那下個星期的第一天下午大概是最有可能遇見她的了。
招娣一開始並沒有摸透其中的玄機,但她後來逐漸也明白了這一切巧合的原因,她卻有些莫名地控制不住自己,還是忍不住在老時間露面。
兩個人碰面的次數越來越多,段嘉不再像以前一樣拘謹了,招娣自以為態度還同以前一樣,不過那也只能騙騙她自己。
在招娣眼裡,段嘉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從前,那些暗地裡不論和她有過多少接觸的男人,明面上還是會用盡各種惡毒的語言罵她敗壞風氣、下流、不要臉……和別人談起她的時候也都是一臉的輕蔑,話到激動處,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甚至,連招娣自己也會覺得他們這樣做沒什麼不對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總是人類生活的常態。況且,連她自己也沒有真正的瞧得起自己。
但段嘉從來不是這樣。即使在有人看著的時候,他也從未對招娣避之不及,反而還是跟她有說不完的話。招娣大多數時候都沒有什麼回應,可是哪怕總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他也總是那麼興致勃勃。
他越是這樣,注意到他們兩個的人就越來越多。小城裡的流言本就三人成虎,加之這兩個人的身份實在是太懸殊和敏感了,一來二去,話就傳得越來越難聽。
招娣打心裡覺得這人挺可憐的,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自己拖累得這麼慘。他不管從哪一點看都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好人,既然她自己已經算不上一個好人了,就幹脆躲得遠一點,別白白汙了人家的名聲。
所以她一連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再去那家書屋。她以為自己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不論在什麼時候都忍不住地失神發呆。
第☆、再活一次
終於有一天的傍晚,段嘉依舊沒有在書屋裡見到招娣。他走到店門口來,雲洛走出來攔住了他,並且對他說:“你不必再來了,雲瀟已經說過,她不再見你了。”
段嘉並沒有放棄,他對雲洛說:“你叫她出來,自己見我,當面對我說。”
他毫不避諱地站在店門口。這個時候街上的人還沒散盡,看到這副場面,他們紛紛駐足,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指指點點。一時間,周圍響起了各種窸窸窣窣的聲音。
雲洛又勸了他兩句,他卻依舊固執地站在那裡不肯走。雲洛自覺沒辦法,就搖搖頭自己先進屋去了。
那身後指指點點的聲音沒有絲毫停息。段嘉坦坦蕩蕩地轉回頭去看了一眼,那些小商販還是有些礙於他的身份,紛紛各自散去了。
穗子一直在屋子裡觀察著外面的情況,她見段嘉這樣的表現覺得有幾分氣魄。她就走出屋門去,把段嘉帶了進來,強迫招娣出來同他見了面。“有什麼話,老早說清的好。不然段先生你每日到這裡來站著,讓我們怎麼開店呢。”
說完,她就帶著一旁的紅娟走開了,就把招娣和段嘉單獨留在前堂。
“你怎麼不去書屋了?”
招娣很輕蔑地笑了一下,冷淡地說道:“我樂意去就去,不樂意就不去,幹你什麼事?”她見段嘉還是不太死心,又狠著心加了點碼。“你要想見我,這裡隨時歡迎你。對了,記得帶錢。”
段嘉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他在招娣的面前是一個好脾氣到近乎軟弱的人,從來都是那樣有點蒼白地笑著。他的身體底子不好,現下這一動怒,臉上顯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紅色,呼吸也變得快了許多。
他猛地吸了幾口氣,強壓下自己的猛烈情緒。他說話的聲音變得似往日一般平靜,但這平靜裡似乎有單薄有脆弱,那些想控制住卻還是全都流露出來的悲慼真的會讓人心疼。“你心裡就一點也不明白嗎?你為什麼要這樣貶低你自己,貶低我的愛情?”
招娣的心猛地驚了一下。她聽到那兩個字的一瞬間腦子裡是混沌的,她這一生中從來沒有真正地聽過這兩個字,甚至如果沒有那些發黃的、滿是黴印的舊書,她可能根本搞不清楚這個詞彙的意義。但那種不得要領的感覺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會兒,在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