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那女人的名字——雲洛。天上的雲,洛水的洛。這不是那女人本來的名字,她從前自家裡跑出來,就決心更名換姓,重新來過。於是就給自己改了這兩個字,她說:“當時想著,這兩個字都雅著咧,文文氣氣的,像戲裡的名字。”
招娣後來經常聽到,那些油頭油臉的男人來店裡找她。總是用急切而難聽的聲音叫這兩個字。“洛洛哎,好心肝。”每每這個時候,招娣總會覺得可惜和難過,就連她自己的那些經歷也沒讓她産生這樣的心情。明明是那樣好聽的兩個字,明明是那麼美的一個女人。
雲洛對招娣是真的好。其他的幾個女人雖然名聲不幹淨,但招娣覺得她們都是再好不過的人。即使她們的脾氣不太招人喜歡,說的話也總是不太好聽,心眼兒卻是真真正正的良善。
招娣在這裡的第二個月,雲洛擔心她夜裡害怕,就叫她到屋裡和自己一邊兒睡。招娣從沒有跟別人說起她的名字,每次別人問起,她只是搖搖頭,但什麼話也不說。別人要是緊著追問,她才張開口,冷冷淡淡地說一句:“我沒名字。”
店裡的幾個女人摸透了她的秉性,也就都沒再問。
有一天的夜裡,雲洛睡不著覺就拉著招娣摸黑說話。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招娣聽。她說起那天在車上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道:“我那天剛見著你,就知道你是跑出來的。說起來怕你不相信,我有個親生的妹妹,也是這樣被帶出去的。家裡孩子多,難養。後來我也出來了,就再也沒見過我妹妹。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也不知道她進了什麼人家,有沒有你這運氣能逃出來。”
“我不知道徐姐怎麼想的,但我見著你,就想幫你一把。算是積德了,希望老天能保佑,我妹妹要是跑出來,也能有人幫她一把。”
她說完這話,沉默了好久。屋子裡是沒有一點兒亮的那種黑,招娣聽著她的呼吸聲,還以為已經睡著了。她把身子躺正,正要閉上眼,卻聽到雲洛說道:“其實……我知道不可能。她膽子小,從小就這樣,哪怕真有機會了,也大多數不敢跑吧。”
她輕聲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你一直不願意說自己的名字,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你想忘了,就忘了吧。我在外邊這麼多年,也快要記不起自個兒原本叫什麼了。但你也不能老讓別人丫頭丫頭的叫,要不你自己另取一個?”
“另取一個?”
“怎麼,說不上來嗎?”
招娣非常誠實地回答道:“嗯,想不著。”
“那我給你想一個,以後你就叫雲瀟吧,和我的名字差不多。咱兩個人身邊都沒有家裡人了,以後我就把你真當成我妹妹,你叫我一聲姐姐,我帶著你過。不管好賴,也能搭個伴兒。”
從那天以後,招娣就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成了雲洛的妹妹。
第☆、雪上加霜
穗子拿起一床厚被子把招娣嚴嚴實實地裹起來,抱著她的那隻手不住地打哆嗦。她哭得很慘,招娣印象當中的穗子姐總是那麼厲害,連罵仗的時候都能一個人頂好幾個人。她從來沒有見過穗子姐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
招娣很勉強地拉出一個破碎的微笑,用很微弱的聲音道:“穗子姐,我還好,你千萬別哭了。你哭成這樣,大家都要跟著難過的。”
徐姐和紅娟也走到床前來,臉上也都是痛苦的神情。
穗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但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用哆哆嗦嗦地聲音對招娣說道:“是我害了你,都是我該死。你疼不疼,啊?”
招娣輕輕地搖搖頭,安慰她道:“我真的不要緊。穗子姐,是我自己該攤上這件事,不怪你。”
她看看面前坐著的徐姐和站著的紅娟,有些著急地說道:“你們千萬別讓雲洛姐姐知道,她生著病,要緊著急不得的。”
招娣剛說完這句話,就看到雲洛面如死灰地站在門口。她的面色本就蒼白,如今一看更顯出幾分駭人的樣子來。穗子她們本還沒注意到背後,看見招娣面色突變,眼睛又死死地看著門口,回頭一看,才發現雲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裡。
徐姐和紅娟當即半轉過身去,穗子還是坐在那裡死死地抱著招娣。雲洛既不走進來,也不開口說話,那樣子讓招娣心裡慌得厲害。
徐姐有些沒有底氣地開口叫她一聲。“雲洛……”
她還是那樣被釘在原地,臉上直直地流下兩行淚來。徐姐她們就不好再說話了,被穗子抱著的招娣出聲叫道:“姐姐……”
她這才好似回魂了一般,一個健步跑上前來。她看著招娣有些蒼白的臉,更覺得心如刀絞。“都怪我,我早就應該送你走,我為什麼還要留你!”
她們其他幾個人雖然都是真的心疼招娣,但她們大概都沒有看懂雲洛的心思。她待招娣好,旁人只當她把她當做妹妹,可她自己的心裡卻很清楚,她把招娣視作自己的化身。
她的身上幾乎有著和她全然相同的過去,但她自己沒掙開命,徹底地陷入這泥裡去了。所以,她才那樣迫切地希望招娣能有不一樣的生活,這也是她給自己的一點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