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隔著厚重的房門,依稀聽到樓下我媽開大門,然後響起了說話聲。
小時候在影廳裡看的香港電影全在這時候湧上來給我壯膽了。我把抽屜裡從前存壓歲錢的存摺揣上,換了身衣服,衣櫃裡翻出雙沒穿過的新鞋,翻窗跳了下去。
不知道會不會壓壞車——這個念頭只來得及我腦子裡冒頭,就轉瞬無蹤了。
去他媽的吧。
該慶幸這輛越野車的確夠高,只蹭掉我兩塊油皮。我看都沒敢往屋裡看,撒腿就跑,路上給徐苗打了個電話,讓他去孟潛聲家裡看看,拿上幾百塊錢在火車站等我。當然也沒忘讓他買點吃的。
那大概是我這平淡無奇的一生裡最瘋狂的事情了。
徐苗蹬著輛漆掉了大半的破腳踏車,停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外的街沿邊上,手裡拎著個大塑膠袋,泡麵、麵包、餅幹、礦泉水裝得滿滿當當,嘴裡還叼著根煙,見我就大搖其頭,問我是不是撿垃圾去了,臉色難看得像抹桌布,又說孟潛聲他爸說孟潛聲不在家,問我怎麼回事兒。
我含糊說跟家裡吵了架,他就抖著煙灰直何狗獾你多少歲了啊,你媽管你管得夠緊的。吵什麼架?
徐苗銷售的工作辭了,正跟朋友搭夥做生意,加上他跟馮豔玲喜事將近,連帶著臉都圓了一圈。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腦子空得連個藉口都編不出,他更幹嘛呀,封建家長幹涉自由戀愛啊?
這話像一錘子,震得我受不住地點點頭,突然驚醒,掉頭就往售票大廳走。
唷,咱們何總鐵樹開花了啊?他追上來,笑得牙齦都露出來,恭喜恭喜,弟妹哪位啊?
孟潛聲的名字在齒間壓碎了,到底沒有漏出去。
你們這是私奔?徐苗攬著我肩膀,行啊,夠浪漫啊你。
我管他要了根煙,跑了一路又坐了一路車,我覺得頭都要裂了,說,我累得很。
不怕。徐苗把胸膛拍得撲撲作響,兄弟永遠是你的後盾。
最近的一趟車是兩個鐘頭後,我和徐苗在面館一人吃了碗麵,徐苗說你他媽總算有點人樣了,剛才你簡直像土裡跳出來的。
徐苗撬了幾下我的嘴打聽八卦,沒撬開,也就放棄了,拉著我暢想和馮豔玲今後的婚後生活,美得他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我從來沒那麼嫉妒過他,嫉妒得五髒六腑全都酸得生疼。
臨走時我順走了他的煙,說下了車把錢還給他,他撓了撓後腦勺,哈哈大笑說不用。
我朝他揮了揮手,他很快就被五顏六色的人潮淹沒了。
只有坐票,車廂裡沒有空調,熱得像蒸籠,車窗全掀了起來,汗味、體臭味、食物的氣味,將人的感官割成了餅幹渣似的碎末,什麼都感覺到,什麼都辨不出。嘈雜的人聲如同悶雷從我腦後碾過,我靠著窗戶,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遠處只有夜色如潮,一勾彎月倏忽而逝。
心髒成了只皮口袋,說不清的情緒像風一樣呼嘯著灌進去,越撐越大,最後幾乎要爆裂開來。
我身上只有那張幾千塊錢的存摺,卻覺得自己擁有一切。
我想起武俠小說裡那些俠客去見心愛的姑娘,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是這樣,胸腔裡懷著一寸幼稚得令自己發笑的豪氣,燙得手和心都微微發顫,月下千裡走馬,一路素光同。
管什麼風刀霜劍,我願意為他仗劍闖天涯。
作者有話說:
日更要命。後面該是倆主角內部的感情危機了,預警一下。另外就是之前說過的,請不要用二元對立簡單評判人物對錯,我們看到的世界都是何遇君眼裡的世界,是他主觀世界的外化,並不是絕對客觀的上帝視角。這故事裡沒有道德楷模,普通人都有缺點,都會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