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照舊平靜得死水無波。
偶爾的一句流言蜚語,一個眼神,一段沉默——也許不關它們的事,只是因為太陽底下的溫度太高,我的理智也跟池塘裡的水一樣,在慢慢蒸發,盡管那變化肉眼難察。
就連待在身邊的孟先生也不能讓我稍感寬慰,有時反而讓煩躁變本加厲。
他太聰明瞭,每次在他跟前撒謊,都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拙劣的醜角。我知道他是這之中最無辜的人,因此極力剋制不向他洩憤,然而大腦充血下的口不擇言,快得我都來不及遮掩,像用石頭把玻璃窗砸碎的可惡小孩,只留一地的玻璃渣子。
我每次都不知道怎麼收場,尷尬地坐在原處,孟先生就像原諒小孩兒似的,摸摸我腦袋,繼續做被爭吵打斷的事。
我感激他這樣百般忍讓,然而這寬宥的愛卻像西西弗斯的大石頭,在暮色中從山頂直滾下來,將我碾成齏粉。
三天兩頭從市中心去學校實在折騰,瞿男的事情似乎已經風平浪靜,孟先生問過我的意見,我同意之後,又一起搬了回去。
晚上我照例睡不著,壓得一側的耳朵實在疼得厲害,才耐不住輕輕翻了個身。然而這老式床比市中心屋子裡的舊得多,稍微一動就不輕不重地發出一聲老邁的呻吟。
這聲響不算大,但因為屋子裡太過安靜,就顯得格外清晰刺耳,嚇得我一下子連呼吸都屏住了,尖起耳朵聽身邊人的動靜。背後沒有聲響,我剛鬆了口氣,就聽孟先生輕聲問:“還沒睡著?”
我抱歉得很,勉強平躺著,方便轉過頭看他:“吵醒你了?”
他翻身面向我,一隻手在我頸子上摸了摸:“熱嗎?”
“不熱。”
“怎麼睡不著?”
“我……可能在那邊睡習慣了,認床。”
“白天別總坐著不動,黑眼圈都要掛到鎖骨了。”說著他自己先笑起來,手上稍微用勁,我半截身子順勢歪到他枕頭上,頭發蹭了他一臉,“你最近還頭疼嗎,不然我明天陪你去掛個號看看?”
“不疼了。”我這樣說的時候,無數根針死命地紮著我頭皮下的血管,懲罰我的謊言。
他親了兩下我的發心——我早就發覺他似乎鐘愛毛茸茸的東西——然後找到我的耳朵,含混地說了幾句閑話。與其說那是話,不如說是一串細碎的吻,最後在我耳尖上咬了兩口以作結尾。
我偏過腦袋,對他的屢教不改表示抗議,他跟著追到我枕頭上來,繼續正大光明地咬耳朵:“快睡。要不就起來做一場。”
然後我們就激烈地做了一場。
晚上八點多鐘,我們正在看電視。兩個人沒長骨頭似的在沙發上靠成一團,是晚上閑待著的常態。電視上播動物世界,母獅也懶洋洋地臥在草叢裡,小獅子在旁邊上躥下跳,其中一隻把它的一個兄弟按倒了,撲住腦袋咬它的耳朵,它的兄弟大張著嘴,殺氣騰騰地甩尾巴。孟先生正在看雜志,我輕輕踢了他一下。
“你看,跟你一樣。”
他正要捲起雜志敲我的頭,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來了。”我搶先答應了一聲,人仍還窩在沙發裡沒動,“誰啊?”
“晚上誰還來?”
孟先生把雜志丟到我懷裡,起身去開門。我跟著探出去半個身子,伸長脖子往外望。孟先生拉開大門,正好擋住我的視線,然後我清晰地看到他一愣。
我的心陡然提到了頂。
孟先生叫了聲“李阿姨”。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到門口,我媽正一隻腳跨進門,一見我,她臉上層層嚴霜頃刻山崩地裂,眼圈倏地猩紅,硬得如同鐵皮的提包隨著一揚手旋風般地砸了我一頭一臉。
“何遇君!你今天不說清楚,我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