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喬現在成了他的同事,兩人同進同出,大咧咧地勾肩搭背,我卻因為心裡有鬼,連無緣無故地多看孟先生兩眼都要斟酌半天。
只要懷裡揣著贓物,就很難不做賊心虛。
我們每天會打電話。說實話,電話的內容都是些很無聊的東西:中午吃的什麼,稿子寫到哪裡了,上班很累,發現哪個同事開的是寶馬,在學校裡看到了哪個熟人,晚上出去下館子……無非就是這樣。孟先生一般晚上打過來,趁魏喬跟他家吳奕煲電話粥的時候,電流裡傳來的聲音疲倦得像某種蜷縮枯萎的植物,我都能想象他靠著床頭,眼睛望著窗外發呆的樣子。
每天打電話實在是件可怕的事,相處時間的減少清晰地印在通話記錄上,甚至讓人沒辦法自欺欺人。
但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孟先生跟我住在一起時,也不見得有多少話說,大部分時間我們只是坐在同一間屋子裡。
於是每天的電話就成了例行公事。
今天中午我跟孟先生也許吵了一架。
我不確定那算不算吵架。上次我跟們倆真正意義上的吵架還是在高三,我作為班委之一被叫進班主任辦公室開會,孟先生沒等我回來,徑自跟拉拉隊的姑娘們下館子吃晚飯去了,還逃了半節晚自習,課間才摸回來,被一群鶯鶯燕燕擁在中間,有說有笑,氣得我差點當場揍他。
今天中午的事兒也雞毛蒜皮。因為孟先生昨天說今天下午不上班,讓我到時候坐地鐵去市區找他一起吃午飯,正好我準備去市中心找王姐,打電話跟她約了三點鐘見面,加上跟孟先生一禮拜沒見,就答應了。結果我人都到了地鐵上,他突然說下午加班,中午同事聚餐,只能出來見我一下。
我有個由來已久的毛病,就是對這種臨到頭的計劃變動忍無可忍。這是他第三回突然變卦,再加上當時地鐵擠得夠嗆,我一下子上了火,說話口氣也壞,問他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我。
往常孟先生壓根兒不會跟我一般見識,今天他卻也一反常態,不耐道:“我也才剛剛收到通知,你沖我發什麼火?你不想來就算了。”
“來回坐地鐵這閑工夫,早知道我就待家裡寫稿子了,誰吃飽了撐的大熱天兒往外跑。麻煩你這個大忙人下回定了再叫我。”
我慣會刺人,我從小就知道。起爭執的時候,一句好好的話能被我剮成最惡心人的模樣送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遺傳我媽,反正小時候為這張嘴沒少捱打。
“我懶得跟你吵。”孟先生說。
神經病。
“掛了。”
不等他說話,我就按斷了。
王姐那邊我藉口臨時有事,坐地鐵回了家。往回走的地鐵很空,只覺得坐在位子上發了一會兒呆,就已經到了站。
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東西,又去超市漫無目的逛了一圈,走回小區,門衛大爺搖著大蒲扇吃西瓜,一見我就招手,說有我的包裹。
我心想黑心郵局郵費那麼貴,哪兒來的什麼包裹,門衛大爺把四四方方的一個包裹往我手上一放,還挺沉。
低頭一看,收件人一欄龍飛鳳舞地寫著“孟潛聲”。
我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孟先生有個大學同學準備回國,說要給他帶禮物。孟先生問我要什麼,起初我想要兩本原文書,但又覺得不方便開口,畢竟是孟先生的同學,又是給孟先生帶東西,於是推說算了。
我把那包裹掂了又掂,怎麼摸都覺得是書;想拆開來看,又怕是孟先生自己的東西。想得心尖兒都癢了起來,貓撓似的,走到家門口,回過神,才發覺手裡摸出的不是鑰匙,而是手機。
我靠在門上,按了快捷撥號鍵。孟先生的號碼自動顯示在螢幕上,先是一格一格刪除,空白的撥號屏熄滅下去,一會兒又被按亮,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十一位數字再次顯示出來。
電話接通,我緊張地不自覺咳嗽了兩聲。
幸好上午沒罵他是神經病。我想。不該跟他說話那麼沖的,魏喬原來就天天唸叨投行拿人當畜生使,累得要命。
響了幾聲,電話被結束通話了。我抵在門上,腦袋一時間沉甸甸的,那種感覺像是在年級大會上出了醜。
找了半天鑰匙,正在開門,手機突然在口袋震動起來。手忙腳亂掏出來,螢幕上顯示的“瞿男”兩個字簡直像一盆冰水澆在炭火上,“哧”的一縷白煙。
我沒接。
手機鍥而不捨地震了一分鐘,終於消停下來。
脫掉外套,換好鞋,靜得怕人的屋子裡,手機震動的聲音格外清晰。我將那可惡的電子裝置扯出來,正準備掛掉,發現是我媽打來的。
“喂?媽。”
“我上次都跟你說了,你怎麼連個電話都沒跟你爸打?你只知道管自己是不是?連氣都不知道喘,你還不如個死人,你爸天天往外面拿錢,你還讀書,我看你沒錢讀個屁!”
外面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一整個世界都像被巨大的電流聲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