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我說,我連我們文學院的文藝青年都搞不懂。
我們隔壁宿舍住著文學院辯論隊的一辯和二辯,整天唾沫橫飛地用古希臘的雄辯術忽悠我們買他們囤貨滯銷的塑膠臉盆;走廊盡頭那間宿舍的影帝們每逢晚上就演莫裡哀的喜劇,第二學期終於消停了兩個月,然而不久後又響起了野貓哭喪似的歌聲,興致高昂地演著威爾第的《弄臣》,我們才知道影帝們賄賂外院的姑娘們給他們上了個義大利語速成班,於是後半學期的夜裡都回蕩著a donna e obie的灌耳魔音。
因為跟花臂陳喝酒喝到半夜,忘了日子,第二天我到辦公室時,離跟導師約好的時間晚了半個鐘頭。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聽著自己的腳步聲,我有點心驚膽戰。說老實話,我這導師的學問招牌確實響當當,然而為人不茍言笑,風趣的時候屈指可數,對我這種怠惰的學生尤其嚴厲板正,搞得我每回見他跟耗子見貓似的。
辦公室的房門厚重,一看便知花了不少經費。我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被人從裡拉開,一個聲音低聲道:“噯,學弟?”
“學姐你怎麼在這兒?”我探頭往裡一望,笑了笑,“査老師,不好意思來晚了。”
導師端坐在辦公桌後,推了推眼鏡,點頭道:“以後注意時間。睡過頭了?”
我打哈哈敷衍過去。正要進去,導師說:“你在外面等等,我給瞿男說完手上的東西。”
於是我又在門外等著。等得有點犯瞌睡,我就摸出手機給孟先生發騷擾簡訊,說晚上想去饗府吃寧波菜。他說“我在上課”,我說上課還玩手機,他回了個“你真無聊”,又說想吃紅燒獅子頭。
我說:“饗府有清蒸獅子頭。”
孟先生說饗府的太肥,膩得很,而且有點兒腥。
我一樂,心想慣得你,明擺著想吃我的現成,在家做這玩意兒一折騰就是大半天。還沒來得及逗他,瞿男開門走出來,胸前抱著一摞列印資料,朝我笑笑:“你去吧。”
瞿男比我大一屆,聽說本科唸的是所普通二本,家裡條件不太好,家裡人都很反對她繼續念書,希望她能盡快工作幫家裡分擔債務,因為她大學的大半學費都是父母借來的,又有個小她十歲左右的弟弟——雖然當時打擊超生,但小地方畢竟更容易遮掩過去。由於她真心喜歡文學,所以咬牙考來了政大,這更引起家裡的怨言:唸了個啥用沒有的專業。
我跟瞿男原本不熟,但她為人和氣,剛開始幫了我不少忙,便慢慢熟絡起來。我在政大待了四年,雖說高等學府包容並蓄,但有些眼高於學問人品兩不相關呢。瞿男身上沒有驕氣,一點兒沒有看不上我這種吊兒郎當混日子的懶人的意思,每回見了反而先招呼我。
我從辦公室出來,瞿男正關上資料室的大門。我沖她笑一笑:“這麼巧啊,師姐,一起去食堂吃午飯吧?”
她像有些不好意思,剛剛答應,導師提著公文包從辦公室出來,發現我倆還在外面:“怎麼還在這兒?吃飯了嗎?”
瞿男說還沒有,正要一起去。
導師開玩笑說:“你們倆關系挺好啊。”
瞿男不好意思地搖頭,連忙否認。我這才想起孟先生,掏出手機,發現有幾條未讀資訊,還有一個未接電話。
“今晚上自己做吧,買肉蒸獅子頭。饗府明天中午去,成不成?”
“算了,知道你懶得做,那晚上出去吃。”
“你怎麼不回我,被熊挖洞叼走了嗎?”
“我下課了,你在哪兒?”
我瞟了一眼瞿男,她正好看過來,沖我一笑:“你想吃哪個食堂?”
“三食堂吧,好像新開了兩個視窗。”
我給孟先生回了條訊息:“剛從導師辦公室出來,約了師姐吃飯了。”
這次他回得格外快:“你找打。我沒帶錢包。”
“叫哥哥,請你吃飯。”
手機突然震動,我做賊心虛地瞥向瞿男,她拋來疑惑的眼神,我搖搖頭示意沒什麼:“我接個電話。”
電話一接起來,就聽見他說:“小獾,請我吃飯。”
我極力剋制自己不笑出聲來:“不請。”
他從善如流道:“哥,請我吃飯。”
心髒咯噔猛跳了一下,我捂住話筒:“我有個朋友要來一起吃飯。”
瞿男好奇:“你朋友?”
我說:“我弟。”
電話那頭流出一陣笑聲。
作者有話說:
a donna e obie女人善變善變的女人),歌劇《弄臣》中獨唱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