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買什麼好,又不想掃了我爸的興——能看出他今天興致高昂,想扮演個好父親的角色。最後買了件兔羊毛混紡的針織毛衣,導購小姐又口若懸河地推薦與之顏色相配的山羊絨圍巾。我翻了翻吊牌,價格讓人稍微招架不住,我爸倒是很利索地讓她一併包起來。他刷卡時嘴角上揚,雙目炯炯有神,彷彿做成了一筆包賺不賠的交易,讓金錢給予他些許在“父親”這個身份上匱乏已久的滿足與寬慰。
這樣的灰色細條紋圍巾我已經有兩條了,有一條還是他和關庭她爸一起去國外的時候帶回來給我的。他大概忘記了。
我想了想,讓導購多拿了一個空紙袋。
剛給宣何幸買好娃娃,我爸的電話就響了起來。用的是我最熟悉的談公事的口吻,應當是生意上的人。果然,一掛上電話,他就說晚上跟別人有約,等等要走。不到六點鐘,外面的天已經黑透,我準備去東山路取蛋糕,然後回學校,他說讓秘書簡俊開車送我,我覺得太遠不方便,就說算了,我爸也沒再堅持。宣何幸不大高興,抱著新買的毛絨大娃娃,撇下兩邊嘴角,賴在他懷裡一聲長一聲短地喊爸爸。我爸沒轍,替她抱著娃娃,說讓簡叔叔帶她去吃麥當勞,她把頭埋在他西裝裡,怎麼也不應聲。
我怕再晚地鐵人多擠不上,轉身走了。
室友們在宿舍裡打撲克,天氣太冷,誰都不願意出門,還沒來得及吃飯,剛好拿我的蛋糕打牙祭。我給孟先生宿舍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他一個室友,說孟潛聲不在,我想他應該是等不著我,直接來政大了。室友們虎視眈眈地盯著蛋糕,還不好意思下嘴,起鬨讓我插蠟燭,我前天才跟孟先生在外面吹過一回蠟燭,連說不走形式,讓他們分來吃,我馬上還要出門。他們仨立刻露出會意的笑容,盤問我是不是談了女朋友,我順理成章地把孟先生扯出來打幌子,坐都沒坐,喝了半杯水立刻出門。
剛走到政大的大門口,我就看見他了。我立在風口上,冷風吹得我睜不開眼,迎上去叫:“孟潛聲!”
他把下巴從圍巾裡抬起來,笑道:“我還以為你要放我鴿子了。”
“拿去。”我把裝圍巾的口袋遞過去,“生日禮物。”
他納罕地接過:“前天不是送過了?”
我聽得汗顏。前幾天我忙別的事情忙昏了頭,想起還沒給孟先生買禮物時已經是晚上,只好在書店挑了兩本書。他翻出一塊紙牌,藉著路燈昏暗的光線看,我才想起吊牌忘了剪。他有點驚訝:“送這麼重的禮?”
這一眼望得我面紅耳熱的,只好插科打諢道:“對啊,下聘禮。”
他聽得一笑:“一條圍巾就要我以身相許?”
“是啊,就等你以身相許。什麼時候跟我結婚?”
我不過腦子,沖口而出,說完發現不對,頓時和孟先生一齊愣在了原地。
幸好路燈昏暗,照不清我的窘迫。孟先生將圍巾塞回紙袋,收住了笑,說:“不要隨便說這種話。”
這表情無疑敲了我一記悶棍,好像回到了高中第一次跟他坦白的那個傍晚。我覺得自己完全手足無措了,但地上的影子告訴我,我只是呆愣著一動不動。
明明是他先說的。我想。而且,就算隨口說說又怎麼了?他不想聽我說這些話,難道是在借機暗示後悔嗎?
我舔了舔唇:“我哪裡隨便了……”
孟先生走近一步,像要端詳我的表情,我覺得難為情,把頭別到一邊,硬著頭皮道:“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有什麼意思。”
大衣右邊一沉,他戴著手套的手伸進來,我往旁邊一躲:“幹嘛?你又不是沒口袋。”
“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你說這種話,我很容易當真。”他在大衣裡輕輕握住我的手,嘆息似的說道,“雖然知道不可能結婚,但你剛才一說,我就已經忍不住想到三十年後的生活了。”
我腦子都要被燒糊了。
“你、你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遠處的夜色裡隱約傳來女孩子們驚呼的聲音,我下意識循聲望去,一點涼意忽然從鼻尖化開。孟先生抬頭一望,忽然貼近,左肩碰了碰我的右肩,笑道:“下雪了。”
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沒想到來得這樣早。
那也成為我後來最常懷唸的一個冬天。
作者有話說:
說一下,正文是何獾的【單人限知視角】【主觀敘事】,等寫完了應該會寫一個孟潛聲視角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