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叔叔的巴掌突兀地停在了臉邊上。
——我的臉邊上。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搶身擋在了孟潛聲跟前,還大聲嗆了孟叔叔一句。聲音應當不小,因為我這會兒覺得嗓子被砂紙磨過似的疼,想咳嗽,但我硬忍住了,憋出了一點眼淚,燻得眼角發酸。
三個人都愣住了,後來回想那場面大約是有點滑稽的,簡直像戲劇裡等待掌聲的停頓。
到底是孟先生聰明,第一個回過神來,突然拉起我奪門而出,孟叔叔下意識撲過來,微微發黃的眼白裡血絲如絡,要說像什麼,應該像破了殼煮的茶葉蛋。
一跑起來,我才發現自己兩條腿軟綿綿的,又被孟叔叔那一撲嚇得不輕,幾乎連滾帶爬地被拖下樓梯,孟先生果真不給喘一口氣的功夫,如避洪水猛獸,只顧往前逃命,樓梯拐角我收不住力道,一頭撞在他後頸子上,他反手一摟,拖著我半個身子下到了底樓。
那個姿勢很難描述,甚至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我們倆究竟是怎麼保持的平衡,總之我們纏成一團沖到單元樓外面,大樹背後乘涼的婆婆們不約而同地探出上半個身體,像樹上長出的老邁妖怪,憊懶的目光不久又調轉開去,和身體一同消失在樹幹背後。
冷不防孟先生一鬆手,我膝蓋一軟,差點給他行個五體投地的大禮,他又趕緊伸手往前一帶,我一腦袋撞在他胸骨上。
那瘋狂的心跳順著我的頭蓋骨沖進腦子,我彷彿成了那長著鯨魚頭的鐘杵,不要命地撞在千鈞重的蒲牢沉鐘上。
把自己震聾了才好。
把自己撞碎了才好呢。
我彎腰扶著膝蓋大喘了兩口氣,抹了一把太陽穴,癢得很,實際上那兒根本沒有汗水,只是錯覺。孟先生將我拎直,他也喘得厲害,臉色在陰涼底下白得近乎發青,兩隻眼睛亮得像吃人的怪。
“我要離家出走了。”他說。
我肋骨底下翻江倒海地疼,罵人聲音都哆嗦:“你瘋了?”
他笑得很高興,彷彿有天大的喜事:“我爸之前說讓我去當兵,我瞞著給退了。”
我一下子說不話來。
他抓著我一隻手,也不要我應,自顧自地說:“你看,你不是要念政大?我要是讀經貿,我們又挨在一起,是不是很好?”
他猛地看向我,我嚇得下意識一縮手,他用力一握,我沒拽回來。
這種目光我簡直見不得,臉上躥地燒起來了。
我預感他要說什麼要我命的話了。
他又輕輕拉了一下我的手:“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我直接跳起來,去捂他的嘴:“別說了!”
他順勢把我另一隻手也抓住:“你算不算在追我?”
我連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然後他就說了一句話。
“我好像有點知道你那種感覺了。剛才你擋在我前面,我突然很想親你一下。”
作者有話說:
關於蒲牢和鯨魚:傳說龍九子之一的蒲牢膽小善叫,“蒲牢素畏鯨,鯨魚擊蒲牢,輒大鳴。凡鐘欲令聲大者,故作蒲牢於上。 所以撞之者為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