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將軍在海上最出名的有兩樣東西:一身華麗的獅子兜紫威金大鎧,以及那一條叫做火山丸的巨大黑船。前者親眼見到的人很少,後者卻是海上一個猙獰的傳奇。
據說火山丸的船魂,乃是取自一頭來自火獄的惡鬼,它每次出航,必然會伴隨著火雨交加,兇焰滔天,船上大筒更是犀利無比,所到之處,盡化焦土。即使跟大明的四大靈船相比,火山丸也毫不遜色,可以稱得上是日本第一兇船。
當日建文在泉州,曾經見到過它的猙獰模樣,也聽銅雀說過,它在整個泉州港駐防水師的圍攻之下,依然能夠全身而退,可謂是戰力驚人。
沒想到,它居然沒有返回日本,而是一直追蹤到了深淵,還沖破了巨龜寺的防禦,以惡鬼之姿展現在眾人面前。所有人的第一個念頭都是:“莫非是來搶奪海藏珠的?”
建文看向七裡,視線投在她脖頸裡那一塊小小的海沉木之上,兩人不約而同地皺起眉頭來。幕府將軍恐怕不是為了海藏珠,而是為了這一塊海沉木,可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七裡突然面容一凜,沖到騰格斯身邊,伸手揪住他的小辮子。騰格斯頭頂散披著二十幾條細辮,每根辮梢都綴著一樣小玩意兒。七裡揪住的那一根末端,拴的是一截羊脖骨。她毫不客氣地把骨頭扯下來,在手裡一磕。噗的一聲,從骨腔裡掉出一隻僵死很久的蟲子。
香海蝨?!哈羅德和建文同時驚呼起來。
香海蝨死後散發異香,可以用做追蹤。之前建文就被人在身上放了一隻,結果被一路追殺。這只死蟲子,估計是陰陽師在泉州時偷偷放在騰格斯身上的。七裡只檢查了建文身上,卻沒想到這個蒙古蠻子也被下了蟲。
難怪幕府的船可以一路追將過來,全是拜這蟲子所賜。
看來幕府的人對海沉木的執著,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此前冒著與大明開戰的風險,在泉州港內開炮;現在又不惜強行撞入巨龜寺——要知道,這裡可是海藏珠的唯一來源。日本人把龜僧往死了得罪,表明他們即使以後一枚珠子都拿不到,也要對海沉木志在必得。
在眾人頭頂,火山丸宛若一支鋒利的烏黑長槍,瞬間洞穿了劃滿玄奧花紋的龜殼穹頂。巨大的魚頭自天頂緩緩垂下,龜殼底部的熾紅巖漿又一次高高噴湧而起,兩者形成鮮明對照。緊接著,幽黑的海水順著破洞呼嘯湧入,形成數十條流量極廣的瀑布,彷彿火山丸穿破龜殼時飛濺的水花。
這些日本人甚至沒打算先談判或試探一下,就這麼直截了當地破殼而入。
面對這樣的瘋子,根本沒法溝通,唯一的選擇就是快跑!可是,在這深海之下,能跑去哪裡呢?四周都是壓力巨大的海水,巨龜的殼下是唯一有空氣的地方,現在它已經發生龜裂,恐怕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快!你的鯨魚呢?”建文對銅雀急切地喊道。
眼下指望大家回到水泡裡慢慢飄上海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盡快把座頭鯨召喚下來。銅雀卻沉著臉道:“我已經召喚了數次,可是一直沒得到回應。”
他反應很快,一看到火山丸闖入,立刻試圖召喚那一頭座頭鯨下來,可是對方卻遲遲沒有回應。若不是日本人有秘法隔絕了聯絡,就是它已經被幹掉了。
無論哪一種結果,都不是他們想要的。
銅雀仰起頭道:“稍安勿躁,這麼多年來,覬覦海藏珠的賊人不可勝數,可巨龜寺屹立至今,這一定是有理由的。”他眯起眼睛,朝天頂那條氣勢洶洶的巨艦望去。
未等建文再說什麼,就聽到龜殼裡一聲悠悠的鐘聲響起。那鐘聲生澀而鈍悶,不似銅鑄,倒更像是什麼貝類的殼體。
隨著鐘聲一陣陣響起,整個龜殼霎時光芒大盛。眾人仔細一看,原來光芒是來自於龜殼裡無處不在的燭藻。無數的燭藻隨著鐘聲搖曳,藻體散發出的幽光逐漸轉為亮光,而海藻葉子也隨之伸展,如觸手一樣蜿蜒朝著穹頂飄去。
一兩株燭藻不算什麼,無非腐螢之光,可這碩大的龜殼裡遍佈著幾萬株,一起同時發亮,一下子讓周遭有如白晝,極為耀眼。密密麻麻的閃亮海藻長葉向天空延伸、纏聚,糾葛在一起,一下子遮天蔽日,儼然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藻之森林。這些燭藻似乎有自己的智慧,一部分爬上穹頂填塞裂隙,阻住瀑布流入,另外一部分則牢牢纏住了火山丸的周身,把這頭瘋狂的巨獸死死纏住。
火山丸碩大的船身往下繼續墜了一墜,崩斷了百十根海藻。可更多的海藻纏繞上來,硬生生阻住了它的落勢。於是,在深淵龜殼的穹頂附近,出現了一幅極其詭異的畫面:一條兇悍的漆黑大船保持著前傾的姿態,懸吊在半空,四周牽扯著無數泛著光亮的藻帶。
火山丸似乎並沒放棄,它的船舷兩側炮門紛紛開啟,黑煙飄起,大筒轟鳴,在極近的距離把纏在船身的燭藻直接轟斷。可燭藻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何況被打斷的很快就可以再生。
就在這時,地面微微顫動起來。建文警惕地意識到,恐怕這又是一次火山要爆發出來了。火山丸所到之處,總會出現離奇的火山噴發,在泉州港內就出現過一次,剛才也是,兩者之間一定有什麼聯系。
不過此時還顧不上思考此事。建文低頭一看,發現腳底板那原本冰涼的地板,居然開始隱隱有了熱意。他大驚失色,連忙呼喚同伴朝旁邊轉移。騰格斯一聽建文呼喚,二話不說,夾起哈羅德和銅雀就往遠處跑。七裡也拽著建文,沿途召喚出一排珊瑚,幾下騰躍,迅速離開這一片骸骨。
他們剛剛離開,剛才站立的地面就被轟然沖破,赤亮色的巖漿似噴泉一樣高高拋向天空,火焰一下子將火山丸包住,周圍的燭藻頓時全數化為灰燼。恢複了自由的火山丸擺動身軀,在漫天飛灰中繼續朝著龜殼中央墜落下來。
倖存下來的燭藻們炸了毛一樣地瘋狂生長,試圖將其重新攔住。可大船下落的勢力實在太快太猛,它們已經來不及重新聚成阻網。只見船頭撞角壓斷了一層又一層巨龜骸骨,尖利的摩擦聲和骨質斷裂聲持續不斷。短短數息之後,火山丸終於成功突破了外層防禦,落到了巨龜殼的內部,船身晃了晃,擱淺在了兩片巨大的巨龜肩胛骨之間。
嗡嗡的誦經聲在各處響起在,就像是吹響了號角。燭藻立刻改變了糾纏的方式,紛紛朝著墜落地點聚攏而來。它們擰成無數把長槍與利箭,朝著火山丸射去。
可惜龜僧們必須分出一半燭藻去堵住火山丸撞出的大洞,避免整個龜殼崩塌海水洩入,只有一半的燭藻加入了對火山丸的攻擊。
就在這時,火山丸甲板上高高矗立的城堡式艦樓裡,發出一聲悠長的謾吟之聲,那聲音頗為低沉,似是充滿怨毒的低語。
怨毒低語的節奏十分古怪,每一聲都恰好切在龜僧們誦經的間斷處,很快便把誦經攪得亂七八糟不成篇章。這聲音似乎是龜僧們的剋星,他們聽到這個聲音,無不駭然失色,甚至有僧人跌坐在地,動彈不得。
失去了佛號指揮,燭藻的攻擊頓時失去了銳氣,重新變回一截截柔軟的藻帶,不複之前的光明。火山丸則趁機爭取好了更好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