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啪地把茶杯放下,今天這口茶,看來是喝不上了。他本以為那女孩又回來了,沒想到卻不是。從外面進來四五個人,為首的一人長臉面白,一副陰陽師的古怪裝扮,身後都是腰挎長刀的倭國武士。這些人身上殺氣凜然,一進來,店裡溫度霎時冷上了幾分。
那陰陽師扭動脖子,用蛇一樣的眼神盯著建文,開口的聲音尖利而粗魯:“剛才是不是有個小姑娘來過?”
“啊,對。”建文答道。
“她是不是帶了一樣東西給你鑒定?”
“沒錯。”
“是什麼?”
建文面帶笑容:“這個可不能說,我們得替客人保密。” 陰陽師從袖子裡拿出一塊小金餅,扔在桌子上:“她到底拿什麼東西來了?說出來,這就是你的。”
建文絲毫不為所動,搖了搖頭:“這是海淘齋的規矩,確實不能說,說了我就沒法在這一行混了。”一個武士大怒,拔刀就要動手。建文卻一點也不畏懼,這裡距離最近的武侯鋪只有五十步,一扯嗓子就能驚動官府。
陰陽師顯然也不想在泉州港把事情鬧大,他讓武士靠後,皮笑肉不笑:“鑒定什麼物件不能說,那麼,那個小姑娘去哪裡了?這總能說吧?”陰陽師一邊說著,一邊用長長的烏青色的指甲在木案上劃了劃,發出瘮人的聲音。
建文老老實實回答:“她剛離開這家鋪子不久,至於去哪裡,我就不知道了。”陰陽師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他注視著建文,嘴裡發出幾聲古怪的音調,裂開的嘴裡,依稀可見他伸出絳紫色的舌頭,舌尖發出玄妙的光芒。建文注視了一陣,覺得頭昏目眩,陰陽師那張難看的臉變成了兩張,然後兩張又變成了四張,每一張臉都變成不同顏色,來回變幻,五彩繽紛。他的精神開始變得恍惚,腦袋裡好似塞了棉花似的。
“她拿了什麼東西讓你鑒定?”
“海沉木。”
“你看出什麼了嗎?”
“普通貨色,沒什麼特別的。”
“然後她去哪裡了?”
“她離開鋪子,出門向右走去。”
“她提過要去什麼地方嗎?”
“沒有。”
在陰陽師的催眠下,建文全無防備,幾乎是有問必答。可他的回答,還是讓陰陽師不太滿意。施展這種催眠術需要消耗很大精力,如果什麼都問不出來,那就虧大了。
於是陰陽師又問道:“你還有什麼隱瞞著的事情嗎?”
這一次建文猶豫了。他的意識雖然被壓制,可冥冥中卻能感覺到了危險,有些秘密,是絕不可以被說出口的。他的表情開始變得痛苦,肌肉扭曲,似乎在竭盡全力控制自己不要開口講話。
這還是陰陽師第一次發現,居然有人能抵制自己的催眠法術,還是個小小的鑒定店學徒。他饒有興趣地加大了力度,想聽聽那秘密到底是什麼。這時一個武士從外面闖進來,大聲用日語說發現目標蹤跡了!
陰陽師一聽,袍袖一捲,立刻把法術收回來。辦正事要緊,這種無關的八卦不打聽也罷。陰陽師低聲問了一句,然後和那幾個武士匆匆離開了。
他們一走,建文這才恢複清醒,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汗如雨下。過了好一陣,他才長長撥出一口氣來,覺得頭疼欲裂。那個陰陽師太古怪了,居然會有這麼邪的法術,自己腦袋此時就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幸虧這些人走了,不然自己的麻煩恐怕會更大。
鑒定奇物,涉及到巨大的利益,往往會引發一系列的搶奪、爭鬥乃至謀殺。尤其是海上討生活的人,可都是些肆無忌憚的瘋子,看到好處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所以海淘齋的規矩是,絕不摻和紛爭,避免惹禍上身。
建文剛才的應對,完全合乎規矩,最挑剔的老闆也挑不出來錯。現在恢複平靜了,可他趴在櫃臺上,眼睛直勾勾望著外頭,心裡卻始終覺得不太舒服。
看剛才那兩波人的舉動,建文大概能猜得出來。大概是姑娘拿走了陰陽師的什麼東西,結果被陰陽師尾隨追趕過來。那陰陽師頭戴烏帽,身穿狩衣,袖口還繡著鳳穿牡丹的金線;那幾個武士的甲冑也是質地不凡,光是鎧甲邊緣那銅澄澄的扣釘,就顯出精良做派。從種種細節可以看出,這些追趕姑娘的人,一定和幕府關系匪淺,說不定就是官府的人。
這麼說的話,姑娘並沒有撒謊,那塊海沉木還真是幕府將軍的心愛之物。
可建文明明仔細檢查過,那玩意十分普通,難道說裡面還有自己不知道的隱秘?話說回來,她既然來海淘齋鑒定,說明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她為何要偷拿一件自己都不知功用的東西呢?她接下來會去哪裡躲藏?那些人抓到她會怎麼樣?
一連串無謂的問號,在建文頭腦裡盤旋。他忽然抬起手,狠狠敲了一記自己腦袋:“得了吧,你自己自顧不暇,還有閑情擔心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