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自是關心這些,他英文雖然不錯,可是布倫這裡說的一些詞彙已經有些生僻和少見,他便打起精神,緊盯著對方的口型,認真聽他說的每一句話,以至於這會子,兩個人倒像是把鐘信扔到了一邊。
鐘信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對面傾談洋文的兩個人,目光卻落在牆上那根虛連的電話線上。
這光景,他頭一次如此懊惱素來行事周密的自己,竟然會做出扯斷電線這樣的蠢事。
因為這樣做的結果,不僅沒有中止那洋鬼子與嫂子的聯系,反倒變相將“賊”請上了門。
泊春苑裡來了洋鬼子做客,而大太太何意如的客廳裡,也端坐著一位客人,便是鐘氏的族長鐘九。
自打鐘禮和鐘飛鴻向兩家提起了想要成親一事,何意如與鐘九便一直想要碰一次面,畢竟在他們二人的心裡,實是有好多鬱結在心裡的話,只有對方,才可以傾訴。
兩個人只讓蕊兒守了外面的門口,裡面一個服侍的人不留,自覺無礙後,便湊在一處,竊竊私語起來。
卻不料還沒說得上幾句體己話,外面的蕊兒卻明顯提高了嗓門叫道:
“六爺六爺您慢著些,裡面九叔正和太太談了事情,且等我通稟一聲再進罷!”
何意如和鐘九對視一眼,兩人眼睛裡都露出狐疑的目光,忙各自離得遠了些,都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門外的鐘智一邊和蕊兒心照不宣地互相遞了個眼色,一邊故意大聲道:
“太太,我是老六,這會子有點子急事要跟您當面提請,不知九叔和您這工夫倒還方便罷?”
何意如朝鐘九微微點了點頭,便沉聲道:
“什麼要緊的事倒這樣急,進來吧!”
鐘智深吸了一口氣,朝蕊兒點了點頭,便進了房來。
蕊兒看著他的背影,臉上亦是一副緊張的神情,立即在他身後將門關上,四處張望,這工夫,倒像是在替六少爺把風一樣。
鐘智進了房裡,先便朝鐘九和何意如施了禮數,臉上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何意如心中便覺蹊蹺,因開口道;
“有什麼要緊事,九叔也不是外人,你便說了罷。”
鐘智微微一笑,倒先用手抓了抓自己油光光的背頭,繼而才開了口。
“太太這話說得不錯,九叔原也不是外人,要細論起來,太太恐怕倒算得上是九叔心尖上的的內人呢,嘿嘿!”
他這話乍一出話,何意如和鐘九的臉上同時變了顔色,何意如一張臉瞬間變得雪白,猛地站起身,手指著鐘智,嘴裡厲色道:
“你這說的是什麼混帳話,好好的,怎麼像是失了心瘋一般,倒拿長輩取笑起來,想來終是我這些日子縱了你們,不管不顧,竟要騎到長輩頭上做威做福了不成!”
鐘智聽她這樣疾言厲色,卻並未有一絲怯意,相反臉上的笑意卻變得更濃,目光在鐘九臉上打了個轉,道:
“太太且先別急著動氣,這房裡現下除了咱們三人,並無別個,我才如此一說罷了。你們都知道我的,雖沒大哥二哥那樣的本事,單論一條舌頭,卻未必便輸了別人。若方才所說真是失心瘋的混帳話,老六又怎麼敢輕易說出口來。九叔,你老人家最是講公道信義廉恥之人,便覺得我方才那話,跟有些人做出的事情相比,倒也不算混帳罷?”
他這番話說完,何意如和鐘九對視一眼,心裡頭都已明白,眼前這個一向予人以花花公子印象的六少爺,此刻卻完全與他素日不同,想來竟已經知曉了他二人的隱晦之事,並且明顯是要拿來說事了。
鐘九此刻的臉色從起始的驚詫,慢慢又變回素常的沉穩。
“老六,這會子你忽然說出這些話來,無非是循著些陳年舊事,想做些文章罷了。只一樣,你便是覺得自己知曉了些什麼,總不過是道聽途說,胡亂猜測,難道還有什麼蓋棺的鐵證不成?我再說句不好聽的,誰家的糧倉裡,沒有些陳芝麻爛穀子,若論起來,都夠燴出一鍋雜合粥來,倒誰也別笑話誰。想那二少奶奶的孩子才掉了多久,老二便逼她穿上了守貞鎖,為的是什麼?防得又是誰,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人倒別裝得沒事人一樣!”
鐘智早就知道整個鐘氏家族裡,這鐘九最是老謀深算,口舌便給,是極不好對付的一個。只是他現下既已經敢殺到這裡來叫板,自是在這些日子已經深思熟慮,但凡能想到的東西,倒都琢磨了個遍。
便像自己與於汀蘭之間的隱情,之前在鐘家便已是風言風雨,所以他早料到對方會用這個來回擊自己,這工夫聽在耳中,便並不懼怕,反而笑道:
“倒是九叔說得透徹,這大宅門裡,原是愛發生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確是誰也別笑話了誰。只是有一樣,像我鐘智這般,雖則風流好色,行止不堪,卻只是攀花折柳,事過無痕。哪像有些人偷雞便偷雞,偏還要那雞生出蛋來,才真是叫貽害無窮呢。”
他這話一出口,便是鐘九的臉色,也瞬間變了又變。鐘智看在眼裡,不容他再開口,便緊跟著又道:
“不過這貽害無窮大約我倒是說的重了,現下三哥和飛鴻那丫頭聽說便要成親,竟然也不見九叔和太太出面阻止,想來在你們心中,這鍋雜合粥便煮得再爛,便也只爛在鍋裡,橫豎是苦樂自知,一鍋亂燉罷了。可是為何我這做兄弟的,卻看不慣這世上竟會有這樣的父母,明知晚輩有可能壞了倫常,卻不去阻止,當真是沒的讓人惡心,所以倒還是讓我這做兄弟的,去跟那不知情的人說出這底細,免得他們自陷泥潭而不自知罷!”
鐘智這番話簡直便已是赤裸裸的威脅,聽在鐘九何意如耳中,當真算得上是一道驚雷也似。
他二人千方百計隱瞞此事,甚至不惜讓兩個孩子服下斷子的藥丸,也不去阻攔這場親事,無非是因為鐘禮和鐘飛鴻都是從死到生走過一遭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用這樣重口味的事實去刺激他們,這二人若知道這樣殘酷的真相,大約便真的離死也相差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