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屋裡的人,還有那些被拐賣來的孩子,高聲道“你們聽著,今天這人是我關離殺的。若有人問起,你們盡管說去。我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不是官府黑勢力欺壓的牲口奴才。你們若想活的太平公道,就別像他們一樣,只會跪地求饒。”
“罪惡,只能用血來清洗!”
關離的吼叫震蕩在每個人心裡,直到她離開,人們都回不過神來。等官府的人趕到,被拐賣的孩子還有那對夫妻,都已經消失不見。唯有幾個人販的屍體,被掌櫃的清理了,放在門口。
不過一日,關離的大名就傳遍了臨水城。
而原本要去利州城的船,改道去了無名島。
關離看著一船戰戰兢兢的孩子,心下嘲弄自己。承認吧關離,你就是個愛管閑事的。
關離找到蒲先生的時候,他正在院子裡澆花。關離一腳踏進去,看著蒲先生道“我能問先生幾個問題嗎?”
蒲先生似乎早知道她要回來,並不詫異。“你想問什麼?”
“先生既然致力於改變這世道,為何不入仕或者開門立派,教書育人?這種行為,不是更能將火種延續,實現你心中的抱負嗎?”
蒲先生笑笑,不答反問“你可知,這世上最瞭解張公的人,是誰?”
關離搖頭。
“是梁太祖!”蒲先生放下手裡的水葫蘆,走到關離眼前“世人都不知道,太祖跟張公,其實知己知彼,相互欣賞。”
“張公之所以願意讓權,乃是知道,那時的天下,唯有太祖可以統一中原結束戰亂。而太祖之所以追殺張家人,一來,是為了給張公報仇。二來,是因為他怕!”
“怕什麼?”關離不解。
“怕張公的思想,動搖天下人心。在太祖心裡,知道張公的話是對的。可是,太祖的心更自私一些。唾手可得的皇位,他不想失去手中的權利。”
“一家之言的權利,太誘人了。”蒲先生淡淡道“人心裡,都有慾望,尤其是掌控別人的慾望。而這掌控天下的權位,太祖放不了手。”
“所以,太祖誅殺張氏一族,最重要的,是將張公的著作思想,化為灰燼。只有這樣,才能讓天下人,心甘情願被皇權統治。”
“你說,這樣的大越,如何能讓我入仕?又如何容許我開宗立派,傳授張公思想?而更重要的是,阿離,人們從不相信空洞的真理。人在絕望時,唯有眼前的實事能讓人信服。”
“我們不是紙上談兵的書呆子,做不來閉門造車的事。我們無法用一堆自己都不信的真理,去欺騙世人。這世間的真理,應該用實踐來證明真偽。”
關離愣住,她竟然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原因在裡面。
垂眸思索一下,她抬頭看過去“先生,既然明知這理想遙不可及,你們又為何非要找上我?你們對我,到底懷有什麼目的?”
蒲先生又笑“阿離,張公的夢想遙不可及,但是你心裡明白,他說的都對。這天下,不該是一個人的天下。這蒼生,有為自己做主的權利。”
“既然是對的事,我們為什麼不去做?”
“這世間,所有人都在沉睡,可總要有人先醒過來。醒來人,孤身一人,是走不出這漫長黑夜的。如果不想在黑夜裡迷失,要麼,繼續沉睡。要麼,叫醒身邊的人,讓他們跟你一起,找出通往光明的路。”
“阿離,不是我想要你做什麼。而是你願意,為了這黑暗的世道,做些什麼。選擇權,一直在你手裡。”
對上蒲先生含笑的眼,關離沉默良久。她想做什麼?想起那些無辜被壓迫的人,想起他們說自己不知如何是好,關離恍然明白,她渴望的,是讓這南海的人,能活的像個人。
努力勞作會有回報,受了冤屈可以求助。不用像牲口一般,被奴役喝血,宰殺吃肉。
關離相同關節,不再猶豫,跪在地上,給蒲先生磕了幾個頭“求先生教我,如何才能改變南海的髒汙,還世人一份太平。”
蒲先生深深看著關離“你可想好了?”
“是,想好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今日你若踏出這一步,便不再是從前的你。”
“關離已經無路可退,也不願意再退。”南海已經沒有她容身之所,這天下也未必有。只要她依舊看不慣那些欺壓的惡勢力,她就註定無法心安理得做一個普通人。
既然醒來,她就不能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繼續在黑暗中呆下去,只能被黑暗永遠吞沒。她想活,想看到光明,那最好的方法,是叫醒沉睡中的同伴,結伴抗爭。
章平候府內,夜色已經深了。巡邏的侍衛從廊下走過,留意是否有宵小入府。很快,下人們大都回去休息,唯有值夜的人還醒著,隨時留意主子的動靜。
一道黑影竄動,避開巡邏的人,迅速消失在拐角。
關離趴在屋頂上,忍不住翻個白眼,她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
自從跟蒲先生表明心跡,蒲先生就帶她見了一個人。還是個打死她也想不到的人,輕韻!
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她哪裡想到,當初那個丫頭,不是西風島的人,而是布衣社的人。為自己深深拘一把同情淚,人果然是被自己作死的。
蒲先生告訴她,那本《扶南異物志》背後隱藏的人,就是布衣社的成員。他們散落各地,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但是有著同樣的信念,認同張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