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帶動落葉,地面湧起波濤,發出陣陣沙沙的響聲。滑向地平線的夕陽泛出昏黃的色彩,不僅令彤雲襯託下的緋紅法陣蒙上一層寂靜的薄紗,同時也勾勒出高大的落地窗前,那個亭亭玉立的身影。
這裡是聯盟第二大國艾拉澤亞的首都達蘭拉,有著堅實無比的城牆,高聳入雲的法陣,以及無數訓練有素計程車兵與騎士駐守,然而即使如此,俯瞰者也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安全感或是鬥志——每個人的表情都象是在說“一切都無所謂了”,就連前線激烈的戰報也無法影響到他們麻木的表情。
都已經察覺到了嗎?這個國家即將崩潰的事實……迪莉西亞透過玻璃眺望著遠處的風景,出神地思索著。
處於旋渦中心的溫達姆已在會戰結束後被剝奪了指揮權,現在幾乎每個艾拉澤亞人都知道,他如今正被軟禁在王宮之中。
原來一旦遇到外部未知勢力的沖擊,看似牢不可破的聯盟體制就會如此動搖了嗎?以後的局勢又會如何發展呢?女騎士嘆了口氣,視線轉向並列在艾拉澤亞王旗旁的聖劍騎士團團旗。
路維絲又在想什麼?還是說神的意志是人類的智慧所無法理解的東西?
即使是因女神的意志而行事,但當各國的旗幟彙聚於修羅場上,為了戰勝同一個敵人而舞動時,它們之間依然存在著裂痕。在利益趨勢下,渴望權力的凡人們正在變著花樣勾心鬥角——除了觸怒路維絲以外,其他任何手段都是可行的——教廷渴望透過制裁溫達姆樹立更大的權威,並且就此吞併整個艾拉澤亞,令其成為教皇國的一部分,因而強硬地拒絕了亡靈的交換要求。而不願就此沉默的國王們則轉而支援起大賢者卡達爾,魔法之都的勢力盡管遠在神的代言人之下,可危機感深重的世俗當權者卻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作為唯一一名倖存者,迪莉西亞因伊修託利的仁慈而重獲自由,但在回到聯盟之時,卻根本沒有安心的感覺——甚至有傳言認為迪莉西亞是與亡靈們達成了某種協議才得到釋放的——正如黑暗之鷹所言,失敗者始終要承擔起所有的責任。
盡管這一切都在教廷的威嚴之下被壓制下去,但流言蜚語足以令迪莉西亞難堪,她唯一的選擇就是離開聖鎖鏈騎士團。在卡達爾的建議下,迪莉西亞決定轉而著手重建聖劍騎士團——在炎之城塞的防衛戰中,這支八萬人的集團軍失去了超過半數的戰士和無可替代的團長尤瑟爾,如今甚至連副團長邁西斯都已壯烈犧牲,殘餘部隊已經成了一條無頭的蚯蚓,唯一能做的只是負責艾拉澤亞王都與後勤補給線的防衛。
失去榮譽的騎士,以及失去領袖的騎士團,這也算是一種絕配吧?她想著笑出了聲。
如果說我是棋子的話,那你也一樣。羅蘭冰冷的話語此刻卻彷彿尖錐一般,突破了女騎士心中重重的防禦,烙印般顯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彷彿再度感受到了北地的徹骨寒冷一般,沐浴在溫暖陽光下的迪莉西亞用雙臂緊緊的抱住了自己。
“對不起,能打擾一下嗎?”一個悅耳的童聲打斷了女騎士的思緒。
“是……卡託麗?怎麼了?”當那熟悉的嬌小身影映入眼中時,轉過身來的迪莉西亞不由的問道。
被喚出名字的女孩卻並沒有回答,低頭的動作令齊耳的短發遮住了她朦朧的眼神,但此刻那清秀的臉龐上卻露出了與十歲孩童完全不符的悲傷表情。
“出什麼事了嗎?”女騎士彎下腰去,再度柔聲問道。
“我想去看看父王過的怎麼樣了,可以嗎?迪莉西亞姐姐?”卡託麗突然抬起頭來,鼓足勇氣一下子把話說完,但是從那翡翠綠色的瞳孔中,卻透露出孩童掩飾不住的擔憂之情。
“如果是卡託麗的話,那當然沒有問題,來,我帶你去吧~!”女騎士點了點頭,牽住對方的小手,但沉思的目光卻並沒有離開眼前的女孩。
宮廷的管教令她擁有無可挑剔的舉止,盡管今年還未滿十歲,秀麗的容顏與高雅的氣質卻隱隱透露出艾拉澤亞王後的影子。曾經的強國如今正處於危機的邊緣,入侵的北地之風令一切也凍結,政權又彷彿風中顫抖的樹枝般搖擺不定,但她身著衣衫上所繡的紋章卻仍然毫無顧忌的顯示出了那高貴的身份——卡託麗·奧蘭德,溫達姆·奧蘭德的女兒——艾拉澤亞的公主。
但是,也有些與艾拉澤亞王室血統完全無緣的特徵在卡託麗的容貌上體現了出來。眾所周知,美麗的王後擁有一頭純金色長發,雙眸如海洋般湛藍,可是她的孩子卻完全不同。迪莉西亞眼前的這個女孩有著夜空一樣的發色,以及如翡翠般清亮的瞳孔——那是屬於久遠的秀發和眸子。
血之祭典在受術者後代的命運中,留下的無法磨滅的印記。
“守衛計程車兵,還有聖騎士們,他們都說父親墮落了,是個壞人……”走著走著,卡託麗突然怯生生地問起來,眼中流露出既害怕又悲傷的神情,“那是真的嗎?迪莉西亞姐姐?”
“卡託麗的父親一定很細心體貼的吧?”
“恩……自從三年前母親死後,他一直都很疼我,還經常陪我玩。但是,總覺得他很寂寞的樣子,所以,卡託麗也想多陪陪父親。”小公主低下頭輕聲回答,“而且,以前人們都說父親是個好國王。我不相信,父親怎麼會做出壞事呢?
“但是,對卡託麗好的人並不一定會對其他人也那麼好,”迪莉西亞的語氣既溫和又緩慢,但是卻帶著一種堅決的立場,“溫達姆的確對別人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所以,即使卡託麗覺得溫柔……即使如此,也不能改變他是個壞人的事實啊。”
“連姐姐你也這麼說嗎?”黑發的女孩終於停下了腳步,伴隨著無法抑制的啜泣聲,淚水在一瞬間毫無徵兆的就湧出了那美麗的眼睛,“可是他是我的爸爸呀~!”
“卡託麗?”迪莉西亞連忙蹲下了身去,凝視著對方眼中那不停打轉的晶瑩光芒。
“爸爸他會死嗎?他會被處死嗎?”哽咽不時打斷著卡託麗的詢問,“就象其他的壞人一樣……一想到那些我就好害怕~!”
“教廷究竟會給予什麼樣的處分,我也不知道。”女騎士無奈地嘆了口氣。
卡託麗突然用力拽住迪莉西亞的衣角,小手握得緊緊的不肯松開,彷彿那是溺水者的救命稻草一般:“姐姐,我求求你,請幫幫爸爸他吧,他絕對不會是壞人的~!我不想要他死~!”
但這一回,對方卻堅決搖了搖頭:“抱歉,卡託麗。那並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事情,何況溫達姆的確是罪有應得,他不可能得到赦免。”
女孩握著衣角的手一下子彈開了,就好象是觸控到滾燙的火焰般。恐懼的陰影在一瞬間覆蓋上她蒼白的小臉:“連平時一向對我最好的迪莉西亞姐姐也這麼說嗎?為什麼……怎麼會這樣的?”就好象受驚的小鹿一樣,卡託麗突然轉過身,向著走廊的另一頭奔去,“一切都不對了,這個世界變了~!”
是我說的太過分了嗎?也對,殘酷的真實並不適合連十歲都不到的孩子,她應當擁有一個無憂無慮的天地才對。可是在失去母親之後,現在的卡託麗恐怕連父親也要失去了,那個無憂無慮的歸宿又在何處呢?望著那逐漸模糊的嬌小身影,迪莉西亞陷入了沉思。
沒錯,一定是我太過分了。但是,溫達姆是不可饒恕的,即使是安慰的欺騙也不可以,那隻會帶來錯誤的偏見。想到這裡,女騎士的眼中頓時掠過一絲微妙的波瀾。不知為何,羅蘭曾經微笑的容貌在那一刻從記憶的深處浮現了出來。
盡管最終決定的權利並不屬於自己,但慢慢地告訴卡託麗整個事件的真相,也應當算是我應盡的責任。雖然在出生前就已繼承受害者的血液,但這個女孩是完全無辜的,而且我也不能讓仇恨的火焰或者任何黑暗的種子乘機進入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