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了十餘里地,三人的馬有些支撐不住,尤其是凌楚瑜的白馬,已嘶聲冗長,前腿不住打抖。他見後無追兵,前方有一片水草,人可暫歇口氣,讓馬也休息片刻。
待洗了把臉後,見莊煜冰臉色發白地坐在地上,拿了水袋遞過去道:“莊先生,喝點水。”
莊煜冰冷若冰山,正如其名,他沒有伸手,卻道:“今日我虎落平陽,你要殺要剮,快些動手。”凌楚瑜笑道:“莊先生,你想太多了。”說罷將水袋塞到他手裡,自顧牽著白馬去吃水草。
之前兩回,莊煜冰都生出殺他之心,卻都沒有下手。而今日方見他的擔憂是對的,凌楚瑜如今已是能獨擋一面的將才,武功也今非昔比,若無自己為敵,實乃心頭大患。但又想來,如今孑然一身,將遠離江湖和朝堂,又何來對手。
他喝了水,道:“今天你不殺我,以後就沒機會了。”凌楚瑜讓馬自行進食,走到他身邊坐下,道:“莊先生當我是何人?剛才還一起患難,如今趁人之危嗎。”莊煜冰道:“那你又為何救我?剛才若不是我,你哪裡躲得過耶律休哥的精騎追殺。”
說到這裡,汪興元跑了過來,道:“說起來,先生你為何會被耶律休哥追殺。要知道如今他貴為遼國於越,這些小事他怎麼會親力而為。”
他做探子的本質暴露無遺,剛包紮好手臂傷口,就過來詢問,續道:“我聽凌大哥說,你是武學宗師,難怪能從遼國逃出來。”
他喋喋不休,莊煜冰甚是煩惱,道:“這與你何干?”汪興元見他臉帶慍色,有些可怕,就閉口不言。
凌楚瑜道:“莊先生今日教誨,晚輩沒齒難忘。但恕我直言,先生擅自行動,率軍追擊遼軍,失手被擒,已是犯了軍法。即便是先生曾立過大功,可潘仁美絕不會姑息。”當初潘仁美有意讓楊繼業派人徹查,就是為了大義滅親,莊煜冰此舉雖違抗軍令,但這個國丈為了自己的權力便隨意將其拋棄,可見心腸之狠。
莊煜冰倒無所謂道:“潘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死也難報。我們政見不合,早就離心,此次我違抗軍令,理因受懲。”
見他如此認命,凌楚瑜倒是很意外,問道:“那先生為何明知不可為之。”他口中所說之事,便是你率部偷襲遼軍一事。當時瓦橋關一戰,遼國雖沒能攻下雄州和瓦橋關,但他們圍點打援的戰略卻是成功的,大宋派出的援兵大都慘敗,被斬殺者眾多,數名宋將被俘,還殺了守將張師。後來耶律賢為了權衡利弊,這才下令班師撤軍。
雖然撤軍,但此行收穫頗豐,根本不是敗軍之師。莊煜冰謀略過人,也不可能看不出遼軍虛實,竟只率幾百老弱殘兵,去截殺一支兵威將勇的虎狼之師,實在匪夷所思。
莊煜冰嘴角一瞥,默不作聲,似乎不願多說。凌楚瑜忽沉吟道:“難道先生此行,是故意讓遼國捉去的?”
一旁的汪興元卻直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哪有故意被擒去的,保不齊就被那兇悍的遼兵給殺了。”凌楚瑜道:“若是你我被擒,自當被就地正法。可莊先生可不一樣,先生可是潘仁美幕僚謀士,對大宋知曉甚多,若能收為己用,對日後侵宋,可是大大有利。”
這麼一說來,汪興元露出“原來如此”的樣子,但又奇道:“那先生入遼,又有何良圖?”凌楚瑜道:“先生心中所圖,自然是宏圖大志,絕非我們能想。故而請教先生。”
莊煜冰緩緩閉目,不予作答。
汪興元不明他這些高人所想,但能讓耶律休哥親自截殺,定是大事。他思索片刻,心想莫不是遼國軍情機密或者是糧草兵力圖之類的。
這兩國交戰,兵力糧草、輜重兵器都是機密,若能得虛實,對兩國之戰大有幫助。
他又試探道:“那定是先生詐敗,深入敵後,如今獲取遼國機密,故而才被追殺至此。”
莊煜冰緩緩睜眼,道:“凌小子,可知若我大宋要收回燕雲,應做何等謀劃?”這收復十六州的事,二人曾論過,凌楚瑜答道:“我大宋厲兵秣馬十年,內則國力充盈,外則良將勇士,方能一戰。”
他點點頭,卻道:“兵者,敵我之實。你只言我方之策,未察敵之虛,看來用兵你只知其半,不堪大用。”
凌楚瑜略有所思,揖道:“先生教訓得是。若用兵,需找準敵之弱點,以己之長,攻其之短。遼國幅員遼闊,將士勇猛,但國力不足,戰不能久。若我大宋要攻,定是遼國內生動盪,民不聊生,才能一擊即中。”
莊煜冰點頭道:“說得還算在理。國戰乃根本之戰,不僅僅是兵力謀略,更是廟堂之爭……”
汪興元插口道:“先生,在下雖不才,但也知道一二。遼國如今兵精糧足,又有耶律休哥等大將,廟堂穩定,十年內不會有動亂。”
莊煜冰對他不屑一顧,冷聲道:“這是之前,如今的遼國朝堂如何?”汪興元不加所思道:“眼下能有什麼不一樣。這遼帝……”說到這裡,他舌頭打結,表情也為之一變,驚道:“耶律賢已死,十二歲耶律隆緒繼位,如今遼國軍政皆由蕭太后把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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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他再也不敢往後想了。他能想的是,遼國如今主上年幼,主少國疑,宋遼邊境可幾年太平,但莊煜冰心中所想,可是圖霸燕雲十六州。
汪興元目光所及之處,本就不遠,況且身在其位謀其事,不到他想的絕不多想。但莊煜冰的眼光著實讓他吃驚,忽恍然大悟,支支吾吾道:“先生,您被耶律休哥追殺,莫不是……”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莊煜冰,見他嘴角一翹,甚為不屑,然後轉頭看著凌楚瑜,同樣神色凝重,試探問道:“那耶律賢之死……”
莊煜冰淡淡道:“契丹皇帝並非病故,而是被我所殺。”
“呀!”汪興元大叫一聲,屁股一個踉蹌,向後倒去,看著眼前這位以雙鬢微霜的先生,結巴道:“什麼……耶律賢……是……是先生給……”他到此還不相信。
凌楚瑜雖猜到一些聯絡,但從他口中聽得,亦是震驚不已,這也解釋了他為何逞匹夫之勇,追擊勝利之師。
凌楚瑜拱手一禮,道:“先生刺殺遼帝之舉,有專諸之忠,要離之勇,豫讓之義,荊軻之膽,晚輩汗顏。”
莊煜冰並沒有在意他的讚揚,只是緩緩道:“如今耶律賢已死,遼國由蕭氏掌管,我大宋得以喘息。只需三五年,遼國定會因外戚專政而內亂,到時候我大宋定可趁此良機,三路出兵,直逼幽州,一舉收服燕雲。”每每說到這裡,他總是兩眼放光,神態飛揚,似乎回到了那個少年凌雲壯志,豪情萬丈的時候。
莊煜冰輕咳一聲,嘴角流出黑色血液,凌楚瑜關切道:“莊先生,你毒為清除,切莫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