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百姓心中有疑,礙於蘇閱的威望和眼前此景,也緩緩停下腳步,從高昂的憤慨中陡然冷卻下來,變得進退兩難頗為猶豫。
有蘇閱拖延了時間,從關押中逃出來的活口正好和百姓們撞見。
當時這位老婦眼睛尖,在蘇閱身後瞧見了自己失蹤多年的兒子,這才讓眾人品出城主府的詭異之處來。
蘇閱若記得沒錯,她的兒子斷了一條腿,身上到處都是被鞭打的痕跡,模樣悽慘。
“老人家,並非是我所言。”蘇閱搖搖頭,“等此事已過,城主府罪跡斑斑顯露於人前,到時自會真相大白。”
老婦手臂微微顫抖,從牙齒裡擠出兩個字:“晁——靖——”
她兒身落下殘疾,這輩子算是毀了,可憐他們大半輩子敬仰這樣的人,到頭來害了自己。
等老婦顫顫巍巍走了,俞塗才放下一直握緊的劍柄,他方才一直在一旁戒備,若是老婦再進一步,蘇閱不懷疑他會立刻拔劍。
“只是一位老人家,倒也不必如此。”
俞塗木著臉道:“老人也有壞人。”
蘇閱覺得好笑:“你好聰明,竟還懂識人之術。你再看看,還能瞧得出別的嗎。”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但這個榆木腦袋轉了一圈,得出一個答案:“都是死罪。”
“啊?”
“他們內鬥。”俞塗聽說了“撞好喜”的事情,互相踩踏致殘致死,只要自己觸碰到“貴人”就成,且從百姓中走出的人會反傷百姓,實在是不可理喻。
蘇閱愣了一下,他想起俞塗是從邊疆戰事中撿來的孩子,軍隊中自相殘殺是重罪,他便也只知道這個。
“愚昧是惡唸的源頭之一,但製造愚昧的人要可惡得多。”蘇閱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把出城的機會捏在手裡,叫他們看到希望又很難觸碰到,才會叫人拼了命地往上鑽,這是晁城主在養蠱。”
久而久之,任何人都會瘋狂。但也有寧死不屈的人在,就好比那老人家的兒子。
俞塗表情認真,心思卻飄遠了,蘇閱在他面前揮了揮手,心知他又沒聽進去。
“罷了,左右你別把軍隊裡的規矩強壓在百姓身上,回頭落了罪,我還要去求你家大人救你。”
“沒事,公子不必為我求情,屬下身子比公子結實。”俞塗誠心誠意道。
蘇閱沒好氣道:“只是替你求情,可沒說代你受罰。”
俞塗一板一眼道:“可是每次公子有求於大人,好像總要受點苦頭,出來的時候站也站不穩——”
“住口。”蘇閱左右看了一眼,對俞塗罕見地有些惱怒,“有罪你自己受著去吧。”
他戴起鬥篷上的兜帽,大步離開,穿過了一處人少的地方。
這裡巷戰的時候死過好幾個人,蘇硯一把長槍洞穿了四五個城兵,生生釘在了牆上,頭也沒回便殺向下一處,如今牆上還印著醒目發黑的血跡。
兩邊還有零星幾個傷員坐在牆邊,就算有人經過,也只是閉眼休息,等待軍令。
蘇閱穿過巷子,周圍已經沒有人了,即將要出去的時候,忽然有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
蘇閱還沒來得及防備,俞塗的劍已經攔在了那人面前,將對方逼退。
“俞塗,先退下。”
蘇閱瞧見對方也只是個傷者,語氣便軟和了幾分。那姑娘身上纏著破布,只能看見一雙眼睛,脖子上從右肩往下,順著前胸到後腰,有一道長長的刀痕。
她眸子灰暗,被攔在俞塗的劍下,弱氣地喘了兩聲:“公子、顏公子,救我……”
城中如今混亂,醫者又少,有傷者並不稀奇。蘇閱見她身邊沒有兵器,蹲下來輕聲詢問道:“姑娘傷得不輕,我帶你去後營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