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關隴,長安城。
冬天已至,北風乍起,已見寒意。
李萬年的府上已經生起了地龍,讓屋內都變得暖洋洋的。
午後,在一間還算考究的書房內,兩人正相對而坐,共弈一局。
不過很顯然的是,兩人真正的注意力並不在面前的棋局上,這從他們棋盤上只落了寥寥數子,壺中茶水卻已經續了不下三回,滋味都略顯寡淡了可看出端倪來。
坐在棋盤上首的是李萬年,雖然從葭萌關戰場回來才不過幾月,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卻萎靡了許多,看著似乎已老了好幾歲。
至於坐在他對面下首處的,則是一個鬚髮皆白,精神還算不錯的老人,正是多年前被李萬年從洛陽接來,然後被委以重任的,曾經的平天軍軍師,如今的關隴軍軍師祭酒,申博。
在申博的手邊,此時還擺著一沓寫滿了字的紙張,正是來自各處的軍報密報。對這些軍情隱秘,李萬年或許會瞞著身邊許多人,唯獨不會瞞著面前的老人。
「軍師,眼下的局勢應該已是我們最後,也是最好的一個機會了,你怎麼就不肯點頭呢?」李萬年終於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有些急切地又追問了一句。
就在之前,他請申博過來下棋飲茶,然後就取出了這段時日從中原,從川蜀得來的種種情報讓對方過目,希望申博能拿定一個再出兵的主意來。
可結果,在看完這些情報,又沉吟了半天后,申博給出的卻是一個否定的答案。
見李萬年如此相問,申博也是一聲輕嘆:「老夫知道將軍對之前葭萌關之敗依然耿耿於懷。這麼多將士折在關前,而我們卻幾乎沒有得到任何收穫,甚至連中原的戰事都未受此影響,所以你想著儘快報仇,一雪前恥,也算好給戰死受傷的將士和他們的家眷一個交代……
「但是將軍想過沒有,如此急著報仇,是否太過不理智了?要是這次再動兵出戰,結果還是以大敗收場呢?那對我關隴軍民的打擊會有多重?
「要知道自古兵戎皆大事,輕易不可動用啊。」
「我知道你想勸我要先強自身,等到府庫充盈方可用兵。就如之前救秦玉祥的那一戰般,需要料敵先機,殺敵無備,才是最好的出戰時機。可是,這天底下哪有如此多的好機會?
「不,應該說是,現在其實已經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了。至少現在,川蜀內亂不休,而且那狗皇帝也已經被刺重傷,不能出面理政,統管朝事,平息亂局。現在不就是最有利拿下他們的時候嗎?」
李萬年說著,一雙眼盯住對方,一副不給個說法自己就絕不罷休的態度。
也不能怪他在一場巨大的失利後再度想要出兵,實在是這次的誘惑太大了。
從中原,江南,尤其是川蜀傳回來的,可都是最好的訊息,孫寧遇刺重傷,川蜀各方力量趁勢而動,半個月前,播州楊家更是突然出兵,連破數城……這擺明了,就是川蜀人心已亂,朝廷再控制不住局面的表現啊。
要是此時自家再從甘隴發兵,之前拿不下的葭萌關說不定就能一鼓而下,不費吹灰之力了。
老人深深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李萬年是個好人,無論對上對下,都願意誠懇以待。尤其是對自己,更是不像趙廣校般,沒有半點猜疑。
在他帶兵出征時,更是將整個關隴都託付自己,如此信賴,當真是當世少見了。
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能眼看著對方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將軍,你說的這一切,老夫都能明白。這些大越朝中的變故,看上去確實是我們的一個機會。似乎只要我們發兵再攻,川蜀就是囊中之物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一切都是假象呢?萬一這一切都是大越
朝廷刻意引我們出兵,從而佈下的一個陷阱呢?那恐怕葭萌關的那場大敗就又要重演了。
「而真到了那時候,將軍,我們還承受得起嗎?」
李萬年神色一陣變幻,真有些動搖了。
他並不是聽不進勸的人,不然也不會今日專門請教申博,希望對方可以支援自己的決定了。
但隨即,心中的不甘和僥倖期待又佔據了上風:「軍師的顧慮我自然也能明白,但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若能得手,原先計劃能成不說,就連川蜀都能為我所有……」
「將軍你真覺著川蜀可以如此輕易拿下嗎?」申博頓時正色看著他問道,「要真如此簡單,現在川蜀也不會出這樣的亂子了。
「將軍明鑑,在此之前,十多年間,川蜀可一直都是大越朝廷後方重地,被孫寧委以重任的所在啊。我們真能比他做得更好,從而徹底掌握川蜀全境,讓所有人為我們所用嗎?」
李萬年一愣,片刻後只能搖頭:「這個怕是做不到……」
「不錯,若大越朝廷做不到,我們也定然難成。既如此,我們所能得到的無非就是之前的計劃,可眼下若這些情報是真,中原戰局還需要我們冒險入川以助洛陽嗎?」
李萬年頓時恍然,對啊,想必此時洛陽的趙廣校也一定收到了相似的情報,他勢必不會錯過如此良機,迅速開戰,一舉扭轉戰況。
而以此時中原戰局來看,只要真個進入決戰,恐怕自己都來不及透過入川來加以影響和支援了。所以,無論是從哪方面的目的來看,這次再冒險入川都不明智。
倒是如果這一切都是大越朝廷的一個陰謀,此時選擇按兵不動反倒是最安全,最能保障自身力量的抉擇了。
這一番深思之後,李萬年終於明白了過來,不無敬佩的看著申博:「軍師果然深謀遠慮,我明白了。這次我會忍耐下來,並讓下面的將士也安守關隴,靜等下一個機會到來。」
申博終於長出一口氣,笑著拱手道:「將軍英明,有此決定,才是我關隴軍民之幸!」
兩人隨即相視而笑,同時舉杯,將早已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