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生進入觀星閣後關上門,觀星閣中懸掛著無數星宿畫卷,而公孫嵐盤坐在觀星閣正中央,沈虞生站在稍遠的地方,拱手恭敬道:“嵐姨。”
“你,靠近些。”公孫嵐聲音有些發顫。沈虞生穿過畫卷來到公孫嵐面前,公孫嵐淚眼朦朧,對著沈虞生招招手,“再靠近一些。”
沈虞生來到公孫嵐對面,盤腿坐下,公孫嵐前傾身子,雙手撫摸著沈虞生的面龐,眼淚不住流下,“像!還和小時候一樣,和書華長得太像了,剛才我都不敢細細看你,怕忍不住這眼淚。”
沈虞生和沈書華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沈虞生相比之下更有陽剛氣一些。
“書華呢,她現在人在哪?”公孫嵐收回手擦乾眼淚問道。
沈虞生沉默片刻,壓著嗓子道:“母親,多年前,就病逝了。”
觀星閣中一片寂靜。公孫嵐顫抖著手,起身抱住沈虞生的腦袋,抽噎道:“小書華,和嵐姨說說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麼。”
小書華,是當年沈虞生尚未取名時,公孫嵐為他取得奶名。
當聽到小書華三字,沈虞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放聲痛苦,公孫嵐一邊流淚,一邊像過去哄年幼的沈虞生時一樣,“小書華不哭了,嵐姨在這呢。”
公孫嵐和沈書華情同姐妹,當年幾乎是把沈虞生當親生兒子一樣對待,而公孫嵐也是當年唯一一個會去沈書華寢宮看望他們母子二人的人,自沈書華身死,多年以來,沈虞生終於再次從公孫嵐懷中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
沈虞生此時那還說得出別的話,只能一邊哭一邊不停喊道:“嵐姨,嵐姨……”
聽得公孫嵐好生心疼,淚光閃爍,連連輕聲應道:“嵐姨在呢,嵐姨在呢……”
直到一個時辰以後,沈虞生才穩住了情緒,斷斷續續說著自從公孫嵐離開龍淵以後發生的事情,沈虞生雖然信任公孫嵐,但有些事還是有所保留,比如朔玥,比如百曉生梁無為,至於自身命格被盜,沈虞生倒是沒有隱瞞。
公孫嵐聽罷勃然大怒,破口大罵:“當初就不應該讓書華嫁給那個狗東西,我早看出那狗東西心術不正,虎毒還不食子,那狗東西連畜牲都不如。”
公孫嵐一口一個狗東西,罵的便是當今的皇帝,宋姜。
說到這,公孫嵐突然想起當年南皇宮剛剛建好,宋姜舉行完登基儀式以後特意派了位貼身寺人來四方坊送了她一柄當世名劍,公孫嵐當時還奇怪那薄情寡義的宋姜怎麼當了皇帝反而轉了性,現在看來,送劍是假,查探沈書華下落是真。
回憶一發不可收拾,公孫嵐不由想起當年龍淵,她與沈書華的初見,當時她在龍淵因劍舞初露頭角,受人追捧,但是一屆弱流女子,身後無人,難免遭人窺探,起初她還能周旋一二,可最後,當龍淵府尹的兒子親自上門“拜訪”,她便再也沒了退路,就當她即將認命的時候,是沈書華拿著不知從哪弄來的殺威棒,將那個府尹之子打得滿地找牙。
公孫嵐至今還清楚的記得,當時收拾完府尹之子,沈書華對著癱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道:“我叫沈書華,要是再有人找你麻煩就報我名字,以後在龍淵我罩著你。”
公孫嵐一直以為英姿颯爽的沈書華會成為大宣史上第一位女將軍,可是沒想到後來沈書華早早嫁為人婦,最後還落得個顛沛流離,客死異鄉的悽慘境地。
看著枕在膝上,已是大人模樣的沈虞生,公孫嵐更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她難以想象沈虞生口中輕描帶寫的勾欄小廝生活中蘊含了多少沒有言說的苦難。
“沒事了,現在你就在嵐姨這住下,誰要是敢來四方坊找不痛快,我就算豁出這條老命……”
沈虞生打斷了激動的公孫嵐,“嵐姨,我這次前來,其實只是想來見你一面,除了尚未謀面的外公,我如今只剩下你一個親人,過幾天之後我就會離開新鄭,我還有事需要去做。”
事關母親的遺願,當然,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沈虞生現在身份敏感,要是一不小心被宮裡人發現蹤跡,那麼大宣再大,也難有沈虞生容身之地,公孫嵐本想攔住沈虞生,讓其留在四方坊中,可公孫嵐在沈虞生身上感受到了當年她曾在沈書華身上感受到的銳氣。
公孫嵐心軟了。
“要是有什麼嵐姨能幫上忙的,儘管開口。”公孫嵐捋順著沈虞生鬢角的頭髮。
沈虞生是不想把公孫嵐牽扯進自己即將製造的漩渦中的,於是破顏一笑道:“那可能得麻煩嵐姨了,我今年想留在四方坊過年。”
公孫嵐先是一愣,然後哭著笑道:“好好,今年陪嵐姨過年。”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晚上,公孫嵐與沈虞生食寢不知聊了很多,沈虞生後面特意挑了些輕鬆的話題講講,縈繞在觀星閣的悲傷氣息被衝散了不少,等坊外傳來更夫“夜半三更,小心火燭”的喊聲時,沈虞生準備離開。
離開前,公孫嵐突然想起一件事,叫住沈虞生問道:“小書華,你如今叫個什麼名字。”
自見面到現在,公孫嵐一直叫著沈虞生奶名,現在才想到沈書華應該給沈虞生是取了名字的。
“嵐姨,母親她給取名,叫沈虞生。”沈虞生輕笑答道。
“沈虞生?”
“嗯,沈虞生。”
得到了答覆,公孫嵐笑道:“好名字,好名字,小書華你下去以後早些休息,有什麼需要的吩咐小蝶就是。”
沈虞生應聲離開。
公孫嵐獨自在觀星閣中小坐一會,隨後起身走出觀星閣,觀星閣後就是公孫嵐所住的院子。
本是寒冬臘月,院中卻開滿了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