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侯世子薛鎮夫妻的院子在侯府西側,往日是最安靜的所在,可打從十天前起,小院的爭吵與哭喊聲就沒有斷過,整日嚷得半個侯府不得安寧。
今天亦不例外。
兩個青衣丫鬟死死守著院門,一個穿紅的女子滿身泥濘,披頭散髮地趴在門前,揮動手臂奮力掙脫著三個小丫頭的鉗制,口中不停大聲喊:“夫人,求夫人見我一見!”
“夫人!奴螢火之光,只求夫人賞碗飯吃!不敢再有妄想!”
“夫人,奴真的不敢違逆夫人,奴只要看著世子就好,只要看著世子就好!”
紅衣女子尖利的哭喊聲不停,到最後已經成了淒厲的哭嚎:
“都說夫人是最最和氣不過的人,求夫人給奴一條活路吧!”
“夫人若是真的容不下奴,奴便一頭碰死在這兒!讓夫人安心!”
若不知情的人看見,只會懷疑被她稱為“夫人”的人,做了怎樣喪心病狂的事情,逼得人要死要活的。
守門的丫鬟們氣得發抖,紛紛罵道:“你還要不要臉?我家夫人才不會見你!死了這條心吧!”
拉人的小丫頭去捂女人的嘴,女人毫無顧忌地就要咬人,她們力氣小又不敢真傷人,慌亂避開,而女人繼續大哭大叫。
丫鬟們氣得聲音發顫,對周圍的僕婦喝道:“你們是死人嗎?還不給我將她拖走!”
可週圍灑掃的僕婦都是安陽侯府舊人,若說以前對世子夫人還有些尊重,但從十天前紅衣女子入府起,她們便將夫人看輕了,任憑丫鬟們喝斥,只裝聽不見。
女子知道安陽侯府內情,因此不畏不懼,哭聲毫無停歇,綿延不絕,順著風越過院牆,傳到了院中。
院內一角是個廢棄的花圃,安陽侯世子夫人李嬌兒坐在花圃前竹蔭下的石桌上,對院外的哭喊聲充耳不聞,在內外喧鬧與安靜的交織中,專心雕刻著一個木頭匣子。
木匣一尺見方,紫檀木製成,石桌上擺了數把不同刻刀、刨、挫等,器身、刀刃保養精緻,但裹著裝器物的皮囊是半舊的。
午後的陽光穿透竹林落下,撒在李嬌兒有兩個梨渦的臉上,映得她臉上細小的汗水閃著光,長睫輕扇,神色專注,手隨心動,目隨刀移,精細地依著圖紙,順著木頭紋理,雕琢著木盒上鳳凰的每一寸細節。
待最後一刀刻完,李嬌兒放下手中的刻刀,揉著脖子抬起頭,方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看著那隻展於匣上的鳳凰,自嘲道:
“不如從前了。”
聲音如出谷黃鸝,清澈,還溫柔。
“夫人,喝茶。”一旁守著綠衣大丫鬟雲團,等她落完最後一刀,才跟著舒了口氣,捧上茶給她,又為她捏著肩膀,恭維道,“夫人莫要那樣說,刻得真好看。”
她眼角微垂,看似在端詳上的鳳凰,實則一直在關注李嬌兒,心焦得很。
外面的哭罵聲未聽,李嬌兒充耳不聞,接過茶喝了半盞,笑道:“你別哄我,丟下四五年了,細節上不精緻的。”
雲團沒敢接話,只能試圖安慰:“小姐,樣樣都很好的。”
她心底為自家小姐不平起來。
因著一紙與安陽侯府的婚約,直到十五歲小姐出閣之日,她都是京城中貴女或羨慕或嫉恨的物件。
羨慕她能嫁給令名在外的薛鎮,嫉恨她不過是喪母的商婦工匠,憑什麼能嫁給薛鎮?
誰知新婚之夜,世子未等圓房便藉口軍務離家,一走便是兩個月。
在那之後,三年時光裡世子竟有兩年半在外,自家小姐獨守空閨,承受著京中人的指指點點。
雲團以為世子的無視已經很過分了,豈料十天前,世子竟然從北疆帶回一對母子,要養在侯府之中!
自家小姐成了徹徹底底的笑話。
被帶回來的女子,連著幾天在院門外哭喊,尋死覓活,逼著自家小姐“接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