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見他這副模樣,無奈的搖了搖頭,旋即又笑了起來,想著自家的孫女,便由著她去吧,只要自己還在一日,便能護她一日周全,再過個七八十年,等她到了自己如今的歲數,怎麼也得有些起色了,到時候,自己也能落個安心。
想通此節,他在屋子裡隨性走了幾步,開口道:“既然是小姐的情郎,那我們便裝作不知吧。只不過,你雖然並沒指認,但風政又可能放過他麼?”
“我都說不是了,為何還不放過?”
葉綾雪猛地扭頭,眼底終於是多了幾分憂慮。她大多數時候都用一根雪白絲帶將頭髮隨意紮在腦後,從後腦勺垂落的秀髮也隨著她扭頭的動作在空中盪開。
“讓你平常多花些功夫在心術上,你不願意,如今,釀成錯了吧。”
葉綾雪著急,葉雲可不急,就算是小姐的情郎,一切也得以大將軍的偉業為首要。只見他在屋中兜了一圈,便順嘴說道:“既然他敢隻身犯險,想必他也有自己的本事,你也不要多慮。天已晚,早些休息吧,再過兩日,這墨宗,還有得熱鬧。”
說罷,他將葫蘆裡的酒一飲而盡,卻讓葉綾雪瞧得怔神。
反觀另一邊的柴房,話題便不似這般沉重。
“知道那葉姓爺孫是何許人了吧?”
何望舒的口氣十分輕巧,就在方才,他已將傅芷家出何處、葉姓爺孫是哪家的門客等等事情與秋舫詳細說了一通。
秋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抹奇異的弧度,很快卻又消失,只見他淡淡開口道:“師叔,我始終有一事不明,你說大將軍一心要為八王爺討一個公道,而墨宗又與大將軍聯手,那我...”
這句話秋舫沒有講完,他越是思忖,越覺得不對勁。
“理是這個理,但你的身份卻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否則整個東極門會迎來一個巨大的麻煩。”
何望舒這一番話竟是言辭穩重,儼乎其然,正經得秋舫都有些不適應。
“那剛才葉姑娘為何不指認我?”秋舫虛著雙眼,絞盡腦汁也猜不透箇中道理。
“世事難料,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自然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麼。只不過,我猜,她必是發現了你是誰?”
“她如何瞧得出我的真實身份?”
秋舫一驚,細細想來,何望舒的話不無道理,若非葉綾雪知道了他的底細,又有傅芷這一層關係擺在那裡,否則實在解釋不通對方為何將心意改變得這般突然。
“興許傅芷丫頭告訴她你們是相好?”
何望舒整將手臂擱在勾欄之上,輕薄的衣袍被晚風撩動,目光有一絲玩味、又有一絲戲謔,就這樣過了半晌,才笑了開來。
與何望舒隔空對話的秋舫無奈地甩了甩頭,心中暗罵十師叔真是正經不過三句話,不過他此時也沒有鬥嘴的興致,轉身趴在床上,眼中瞧著黑鳥道:“十師叔,為什麼人間總有這麼多紛爭?”
這是秋舫第一次向人問出如此深刻的問題,經書中總說著高深莫測的大道理,他三歲熟讀道德經,其餘道家典籍十歲便可倒背如流,這身造詣若放在俗世的道觀裡,那怎麼也得撈一個觀主來噹噹。
只不過道理聽了許多,心中卻總也參悟不透。
人這一生,恩怨情仇糾葛不休,明明數十年後草木成灰、僧死化塔,一切皆做了虛妄,但大家還是任由名利夙願如厲鬼般纏繞自己,這又何苦?
秋舫涉足紅塵時日尚短,還難以體會到人間的悲歡離合是多麼絕情的毒藥。
“眾生皆苦,苦命人,自有苦難磨。浩浩紅塵,便是苦難,你我亦在其中。”
何望舒輕笑道,對人生一事,他並不放在心上。畢竟昨日終究死在今日前,而明日卻於今夜生。故去的悲歡,何必時時牽掛在心,倒不如放浪形骸,撈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
當然,這也是他為何總覺得周宗等人活得太累的緣故。
此話在秋舫聽來,自然還有些生澀難懂,他眨著懵懂的雙眼,沒有立即搭話,而在默默思忖。
黑鳥見了,撲騰著跳到他的肩膀上。何望舒依舊輕笑:“往後,你自然會遇見各種事物,你愛的,你不愛的,你想的,你不想的,一應俱全,若想不被紅塵束縛手腳,那就得...”
何望舒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沉默下來,故意賣了個關子。
“就得什麼?”
少年極其期待,扭過頭來瞧著黑鳥,雙眸放著光。
“就得隨心所欲,哈哈哈哈哈!”
說罷,何望舒兀自笑了起來,那黑鳥也跟著笑,狹長的鳥喙笑得亂顫,那模樣看起來頗為滑稽。
秋舫也被這陣笑容所感染,跟著笑了起來,他雖然聽不到那些大道理,卻依稀知道,何望舒所謂的隨心所欲究竟是什麼。
念及此處,他清澈乾淨的眼珠子,竟像是蒙了一層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