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秋舫此刻已不懼怕,縱使經驗不足,但現在應對黑劍的攻勢也算得心應手,左腳往水面一點,躍上前去,展開劍來,口中大喝一聲:“移星易宿!”
這一聲吼,似要令天地變色,空中竟有一道驚雷劃過,驚得四周樹木一陣搖曳。
他挺起水劍,身形瞬間快了數倍,一道道殘影在空中駐足,而真身已是變了四五個方位。這一式移星易宿,是以極快速度分出數個殘影以佔取星宮方位,再成合圍之勢取妖性命的。黑劍雖快,但快不過少年此刻的身影,加之水龍舉爪雖說撲空,但也不曾閒著,張大龍嘴咆哮而回,一口往那黑劍撕去,堵死黑劍退路,逼得黑劍隻身向前。
可秋舫之快,黑劍力所不及,斜刺裡攻了三招,竟全然斬到了少年殘影之上,殘影雖被刺穿,但也紋絲不動。
而少年持劍傲立,劍身的幽藍與他那雙清澈的眸子融為一色,只見得他那幾個殘影已在空中站定,一個劍指貪狼,一個劍拜天機,一個劍成破軍,最後一個便是他真身所在,他又是一聲大喝:“劍斬七殺!”
那幾柄水劍,那幾道劍影,昭示著合圍之勢已定,得了少年一聲令下,如怒濤卷地一般殺向黑劍。
那水龍也長嘯著奔來,一聲龍吟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撕裂了夜的寂寞。
黑劍無路可退,竟黑氣暴漲,也發出一陣劍鳴,不顧身後水龍與側邊劍影,一心只要少年性命。
劍出,龍吟,人落,寒光閃過,劍影肆虐,連一汪湖水、一脈山川也為之一顫,驚起無數鳥鳴。
道人不由握緊拳頭,黑影妖術高深莫測,既是無形,又可化萬物,何況還有殺招未出,以秋舫之力,要勝必難。
周宗重心下沉,蓄勢待發,雖在茅屋之內,但那如虹氣勢,不難想象只需一個眨眼,他便能飛身入場。
而空中,山裡闃然的夜早被你來我往的廝殺趕到不知何處去了,只有千鈞一髮的殺機與正面交鋒的法力還停留在那。
伴隨一聲巨響,水龍與劍影已不見蹤影,少年的身子被氣浪推搡出去,跌落在湖邊的巨石之上,看上去並無大礙。而黑劍已變回黑影,安然無恙地立在水面之上,濃郁的黑氣騰騰流轉。
她好強,少年心中默唸道,一時之間他竟覺得師父比這黑影恐怕也強不出多少。想到此處,心中竟為自己的羸弱有些悲涼。
此時周宗已落到少年身邊,關切地問了一句:“沒事吧?”
少年點了點頭,強撐著站起身來,他雖知自己勝不過黑影,卻也不甘示弱,何況師父在一旁瞧著,更加不能丟了道人臉面。
周宗拍了拍吳秋舫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動,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只聽黑影清冷的聲音傳來:“來日方長。”說罷也不逗留,更不理會周宗的冷哼,又是化作一道狹長的影子,鑽天而去。
良久,東極門三人都未開口。夜,又迴歸闃然,只有突然興起的微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風動雲散,月光又從雲後冒了出來,一抹月光落在湖面上,襯得三人的身影有些沉重。
是周宗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神情凝重,那不高不低的聲音剛好讓在場三人都能夠聽清,他說道:“秋舫下山,兇險之極,師兄你可見到了?”
道人仍端立於窗邊,他微微抬起頭顱,並沒有被剛才的一場大戰擾亂決意,只是深深地盯著黑影去處,竟有些睥睨天下的味道。又過了些許時候,等到游魚從水中再次躍起,弄出“撲通”一聲響,他才幽幽開口道:“守不足,攻有餘。時機已成,劫數已至,你們下山去吧。”
說罷,道人又看向吳秋舫,輕聲唸了一句:“切記為師所言。”留下離別之詞,道人便緩步踱回屋內,淡然地關上窗戶,決計不去看湖邊的二人一眼。
秋舫聞言,心底一顫,眼中一溼,他萬萬沒想到離別竟是如此突然,明明剛才還與人搏殺鬥狠,轉眼師父已與自己說完最後一句話。
長空不嘆秋意沉,只教月色不留人。周宗知他師兄心性,窗戶已然合上,那多餘之言自是不會再提,他轉身又拍了拍秋舫的肩膀,這一拍卻是柔和許多,他想對秋舫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花了半晌時間才擠出一句,“秋舫,我們下山去吧。”
聽得吳秋舫略帶哭腔地應了一聲,周宗便是掏出一張黃紙符來,往空中一揚,一道亮麗明豔的火焰劃過,憑空生出一隻大雕來,那雕身姿矯健,羽翼厚重,雙翼奮力在空中舒展開來,竟有大半個茅屋之巨。
“下山路長,師叔也有許多事要與你交代,先上雕吧。”周宗知道秋舫此刻心中難捨,但也不知如何勸慰,只得催他上雕。
夜色忽明忽暗,月光忽在雲中,忽在雲外,此刻少年的臉藏在陰影裡,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見他長揖及地,向著茅屋拜了三拜,扯著衣袖往眼角抹了一抹,便是翻身上雕,隨著周宗乘著月色御空而去。
過了良久,茅屋的門“咿呀”一聲開了,又“咿呀”一聲合上,是道人走出了屋中,他仰頭看了看天,邁著緩緩的步子走了幾步,來到湖邊榕樹下。
他又低頭瞧了瞧地,伸出有些枯槁的右手拍了拍樹幹,那神情彷彿孤立峭壁上的松枝般清絕。
樹幹好像感應到了什麼,配合著道人抖了一抖,從茂盛樹葉間落下一個烏黑短小的東西。
這是柄不長的桃木小劍,大概兩把匕首的尺寸,劍身略窄,約摸三指寬度。道人將劍接在手中,輕輕拍去劍上塵埃,握在手中反覆端詳一陣,那模樣像極了舊友重逢之狀,過了許久,他才喃喃念道,“我們下山去吧。”
說罷,他轉過清瘦狹長的身軀,仍用那雙高深莫測的眸子望向天外,只是這一望,竟帶著一絲不曾見過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