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六百八十年,是人君繼位第六年。
夜,夏國皇城裡的秋意極甚。一派肅殺死纏燈火通明的皇宮,任是雕樑畫棟、珍樓寶屋,也被泠泠秋風奪去風頭。
夜涼透骨,來往侍女紛紛裹緊紗裙,遇上提燈巡邏的御前侍衛,皆是低頭頷首,不敢抬眼打量。夏國尚武,縱使在喧囂的秋風裡,金甲銀翎的御前侍衛依舊比婢女高出半個位份。
安靜的殿內,金漆雕龍的寶座上,人君輕倚微涼的椅背,左手捏著一本泛黃的古書,右手搭著扶手,手指輕點在上,一門心思品讀古籍。
“君上,夜深秋涼,不如早回寢宮,元后正候著呢。”一個聲音在人君的耳邊響起,明明是男聲,卻透著幾分女聲的尖細。他手中捏著件虎皮毯子,作勢要為人君披上。
人君將高舉在臉前的古書微微移開,露出清瘦俊朗的臉頰,他穿一身寬袖圓領金線袍,腰掛翠玉,作為一國之主,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眉宇間卻隱約可見幾道淺紋,想是平常思慮太甚的緣故。
此刻人君沒有答話,只是微微搖頭,不去看那人,也不再看書,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殿邊,那裡有扇留了條縫的窗戶。
“君上?”那個尖細的聲音又開口探詢。
“不必,我再坐會。”被稱為人君的男子有幾分厭煩地再次擺手,眼神裡皆是霧濛濛的幽深。
尖細聲音的主人,是人君最貼心的僕從季長海,他兩打小便在深宮中一同長大,人君極其信任他,掏心窩子的話說過不少。對人君而言,縱然不是生死之交,也該是肝膽相照。
“還在為今日朝堂上的事煩心呢?”季長海又問,雖然人君的心思深似海,旁人斷是難以猜透,不過擱在這貼身僕從、書童、朋友多重角色傍身的季長海面前,總歸是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的。
人君聞言沒有點頭,更沒有搖頭,只是將手中的書悄然放在龍椅上,理了理華貴的衣袍,站起身來。
“元后她,仗著寵幸,如今是越來越過界了。”人君輕嘆一句,他知道殿中就他們主僕二人,也不多加顧忌。
“君上,小的倒是有一言,但…不敢說。”季長海拖長的聲音有幾分顫抖,又有幾分猶豫,好像他真的很害怕一般。
人君聞言轉過頭去看著他,臉上浮現出半分笑意,竟有些打趣般地說道:“怎麼?你今天還有不敢說的話了?”
季長海見人君有了笑意,之前臉上的躊躇也一掃而空,立馬換上諂媚巴結的笑容,本就不算上乘的臉,顯得更加擰巴了。
“小的倒覺得八王爺實在小題大做了,元后出生荒國,那荒國就是君上的親家,兩國交好既是元后的意思,也是君上您的意思。雖然八王爺他對您恩重如山,但也不能由他持著如此重的敵意啊。”季長海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打量著人君的臉色。
聽了此話,人君愣了一愣,深深地看了季長海一眼道:“怎麼,你又知道是我的意思了?”
“不是小的妄猜君意,您當初為娶元后,可是跟先君大鬧了一場呢,您要是沒這意思,兩國交好也不能這般順遂了。再說了,這不僅是您的意思,更是天意啊!”
“天意?”人君反問一句,他有些玩味地看著季長海,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小的愚鈍,國家大事是猜不透的,只不過人人都說人君是天子,人君的意思就是天意,那這不就是天意所為嘛。”季長海阿諛奉承的本事那是打小練起,二十年溜鬚拍馬的功力天下第一。
知道季長海是在拍馬屁,人君雖然早已習慣,但也受用,只是喃喃說道:“如今天下太平,我們的國力遠盛於荒國,八王爺其實也是多慮了。不過…”
見人君停住,季長海微微抬起頭來,看著人君。
“不過,他們這一輩人也是跟荒國軍隊在刀山火海里拼殺過來的,有此擔憂也是常情。只是如今元后與八王爺嫌隙已深,日後如何平息紛爭,我也著實頭疼。”人君說罷嘆了口氣,有些鬱悶地一甩衣袖,往前踱出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