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寧清帶來了小背心,以及很多支筆和白紙。
每當有一個孩子被領養家庭帶走,寧清半夜起來上廁所總能看到她在院子裡偷偷掉眼淚。寧清習慣了這種離別,但她能感受到棠姐姐的難過,她便沉默著坐在她旁邊。
她同棠姐姐講她在學校的生活,她不太想上學,有些孤獨,學校裡沒人願意同她講話。棠姐姐有些憤怒,她氣沖沖地去學校找了青老師說明情況。
棠姐姐喜歡摟著她,跟她講李清照的故事。她總是鼓勵寧清要勇敢些,不必怯生生,無視掉那些討人厭的聲音。她不厭其煩地告訴寧清,越勇敢,這個世界上能欺負你的人就越少。
棠姐姐在福利院住了半年後要離開,離開前誰也沒告訴。寧清是院裡最大的孩子,她能提前預感到她的離開。
臨走那天,棠姐姐給了她一張紙,紙上是她的電話。她摸著寧清的頭,告訴她要好好讀書,這個世界很大很大,讀書才能走出去。末了,她許諾會時常來看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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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許多關於初中的事兒寧清都記不太真切了。想來都是這樣的,當日千萬般痛苦發誓銘記不要遺忘,如今都一一淡去了。人永遠都做不到真的感同身受,哪怕是對從前的自己。
那時候,女孩都跟女孩一起玩,男孩都跟男孩一起玩,涇渭分明,互不相擾。但沒有女孩跟寧清玩,寧清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或者得罪了誰,但大家都默契地不和她說話。
她也曾怯懦地妄圖合群,卑微地問班裡偶爾肯同她講話的一個女生,為什麼她們都不願意和她一起玩。
那個女孩子想半天想不出來,憋出來一句:“你身上有股黴味。”
寧清信以為真,回了福利院讓桂姨不要再給她老肥皂,她要帶香味的洗衣液洗衣服。
她換了玫瑰味的洗衣液,但她們還是不願意帶上她。她總是孤零零一個人去食堂吃飯,體育課自由活動也是一個人。
哦,對了,體育課,差點忘了,關於體育課的記憶。
那是上午最後一節課,自由活動的時候,寧清去上廁所,等她想出來的時候,發現廁所的隔間被鎖住了。
她開始呼救,空蕩蕩的廁所裡只有她自己迴音。
她嘗試著用力撞開門,門上的隔板常年放置的空桶摔了下來。
桶裡有水,澆了個透心涼。清潔阿姨不會把裝有水的紅桶放在隔板上,這是蓄意,並不是意外。
寧清繼續撞門,她是如此孱弱,門只是晃動。
她氣餒了,呆站著等待,也許等到下午有人來就好了。
“寧清——”她聽到有人在叫她,她幾乎立刻就要應聲了。
但她認出了是周煬的聲音。她嚥下了喉嚨裡即將發出的聲音。薄襯衫澆了水,透出小背心的痕跡,這對發育期的少女來說是羞恥。
她聽著他的聲音越來越近,廁所旁便是跑道。她聽到鬧哄哄的人群,也聽到有人勸周煬也許她沒等點退就去食堂了。
可他還是在喊她的名字。
那天寧清是在打掃衛生的阿姨幫助下爬出了廁所。
晚上睡覺的時候周煬的聲音從現實飄到了夢境,夢境裡她勇敢地回答了周煬,他像個英雄一樣撞開門拯救了她。
夢醒的時候,寧清開始痛恨自己的不勇敢。她把這件事告訴了青老師,青老師安慰了她並承諾會調查這件事。她並不知道後續是如何處理的,但她再也沒有遭遇過這類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