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個倉皇的青皮乞丐聚在一起,望著蘇山縣緊閉的北門,門上上了門閂,還插了防賊插銷,並用鎖鏈纏了數圈,掛了配重的鐵球,他們連忙上前拉扯,用搶來的武器砸,用鐵棍撬,可那大門就是紋絲不動。
有人順著城牆甬道朝上爬,沒走兩步便被箭矢射中滾落下來,甬道盡頭,幾十名老卒拱衛著聖境山的一名七品校尉,那校尉坐在一張竹椅上,瞅著城下亂糟糟的人群,朗聲笑道:
“老仙要你們死,你們還想甚活?”
那群人轉身就逃,四下裡突然殺出無數灰袍和尚,戒刀、棍棒、長槍、短刃劈頭蓋臉地殺來,人人好似見了殺父仇人般,虎入羊群,衝散這些只會莊家把式的賊人,六十餘人只顧抱頭鼠竄,很快便發現街巷中皆有身著灰藍二色僧袍的和尚挨家挨戶清查賊人,一些來歷不明或是未曾作惡的乞丐也被一刀砍了腦袋,看到面色倉皇見人即躲的男子也不由分說一刀宰了,屍首不斷堆積在黑袍小沙彌拖拽來的板車之上,拉去禪院門口清點。
更有留香樓的女子頭戴白巾,身罩白衣,前胸後背用毛筆書寫“白雲”二字,上門清點損失,遇有鰥寡孤獨皆耐心詢問其有何打算,若是孤兒婦孺沒了依靠,便統一收歸留香樓安置,三大宗門的巡城相遇都保持禮數,以江湖同道之禮拱手讓行,任由她們收容災民。
菩提禪院前,一邊是堆積如山的賊人屍首,另一邊則是不斷蒐羅來的善民屍體,金剛門大方地提供白布,將這些慘死之人一一收斂,更有下院棺材鋪木匠熱火朝天的趕製薄木棺材,由義莊仵作驗明正身後入棺,上牛車,以二十餘名專門負責哭喪的“孝子”牽頭,沿路拋灑紙錢,拉往城西一片荒地埋葬。
車隊緩緩地打城西而過,路過望樓之時,所有人都望向那站在望樓上的白袍老頭,隨行家屬紛紛朝著那站的筆直,凸著肚腩的白雲子磕頭謝恩,嚎哭之聲不絕於長街,周圍角落中有金剛門白袍僧負責看護,白雲老仙立在這裡已有半日,目光一直注視著北邊負責善後的菩提禪院,十二長老早已停了內鬥,親力親為地負責此次騷亂的各種收尾工作,誰也不想去惹這位突然“想要慈悲”的白雲老仙,誰知道他會不會又發什麼瘋,隨意找個由頭,非要摘了他們吃飯的傢伙。
私民互助會在金剛門接手平亂後便立即解散了,會首冉瞻聽聞收容災民的白雲一脈就是曾經的留香樓,還自發組織城中富戶捐錢捐物,拉了六車物資上門,言語之中大有投獻之意,此事周湘繡與青鳳都做不了主,只道稟明師尊後才給他一個答覆。
陳訓、石大龍、石頭攆回家中,看到院門被磨盤死死堵住,其下滲出溪流般的血跡,三人連忙驚叫著家裡人,家中自有人回話,說無事,只是院落中積了屍首,推不開門,石頭連忙後退幾步,提氣運勁,奔跑過去在牆上踩了兩腳就趴住了牆頭,朝內一看,滿院屍體浸在血池之中,煞是駭人,他面色發白地朝外喊道:
“全是死人!”
“稍等!”
陳訓轉頭就跑,沒過一會兒就牽了一頭牯牛過來,與石大龍一齊將粗麻繩纏在磨盤上,催趕著這頭健碩的牯牛朝外生拉硬拽,牯牛喘著粗氣四蹄用勁,哞哞叫著將磨盤硬拽出來,院門兩旁的立柱被扯倒,一大片血海噴湧而出,幾具乞丐的屍體也順著留下,牯牛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拽著磨盤就朝巷口跑去,陳訓、石大龍二人被濺了一身血,越過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拽開堵在門口的那四五具屍體,敲門道:
“我們回來了!”
兩扇門幾乎同時開啟,冷秀牽著黃知羽,石大龍的婆娘抱著石蕊奔出來與自家男人相聚,一番劫後餘生的傾訴之後,陳訓與石大龍面色各異,石大龍是慶幸白雲老仙就在左近,趕巧救了自家婆娘和女兒,發誓要為老仙立長生牌位供在灶前,以後有他們一口吃的,就有白雲老仙一口吃的。
而陳訓則想的非常複雜,城中大亂,何處不是人間煉獄,為何白雲子恰好就在附近,先從他家這邊殺起,一路殺向菩提禪院?
陳訓看向抱著自己的腰桿的黃知羽,心中一陣瞭然,白雲老仙恐怕是真看上了自家兒子,才會藏在附近觀察,恰逢這些惡賊入院燒殺,才出手殺盡這些賊人,並用磨盤堵住了院門,防止再有惡賊上門。
這下恩情欠的大了去了,陳訓與石大龍一邊朝外拖著屍首,一邊琢磨著怎麼去和白雲老仙搭上線,楊尊被天使大人乾死了是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好在又出了位白雲老仙,可不能再成遺憾了。
在陳訓的腦海中根本沒有什麼是非善惡、黑白正邪,那些東西都是朝廷、天門拿來騙無知愚人的,血樓他都拜的,何況天一教了?
正將一具屍體扔出院去,滿身是血的陳訓看到巷口走進來一名白袍女子,女子胸前寫著白雲二字,皺眉而來,他連忙喊住回頭的石大龍,兩人守在院落門口躬身朝那走近的女子施禮,女子停下浸泡在血水中的腳步,望向破爛的院門,對兩個血人問:
“家中可有傷亡?”
石大龍不敢說話,只拿眼去瞅陳訓,陳訓抬頭再施一禮道:
“回仙子的話,家中並無傷亡,託老仙的福,家中遭賊之時老仙就在左近,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