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安慰:“父皇何出此言,當今之世,我大明聲威如日中天,非比昔年闇弱之時。何況如今並無藩王之禍。”
朱常淓擺擺手,示意他別想多:“朕就是問問,你直接回答便是。”
朱樹人:“若論改元,九月而亂,若從太祖崩殂算起,一共是一年半,而後征戰三年。”
朱常淓躺在床上,艱難地點點頭:“那就是三年多,不超過四年半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吶。年輕人急於躁進,只求速勝速功,釀成大禍者,古今不知凡幾。
朕如今擔心的當然不是藩王,但少年戒驕戒躁的道理,是古今皆然的。建文帝當年登基四年便釀盡禍亂。萬曆先帝時,張居正克盡輔弼,然終因先帝及冠而不歸政,因攬權而生怨,至天啟時方解。
既如此,朕命卿以親王之身攝政,比照張居正加太傅、太師故事,為期四年,至皇孫年屆弱冠。而後自當任由皇權親政,至於卿將來權柄,由新君再行定奪便是。”
這番話朱常淓說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有的地方也不合語法、禮法,具體頒佈時肯定要知制誥的翰林重新潤色組織語言。
但大體的意思,在場的三位皇親國戚和兩個內閣首輔次輔,一共五人,都是聽得很明白的。
朱常淓就是擔心孫子跟朱允炆一樣年輕衝動,那麼朱允炆當年花了四年惹禍,他如今出於心病,出於“朱允炆和朱慈煜都是皇太孫繼位”這個歷史重合的陰影,他要求孫子四年內不能處理任何朝政,權力一定要絕對、完全交給他的親生父親行使。
而明朝此前攝政之臣地位最高的是張居正,張居正是明朝唯一一位活著的時候封為太傅、太師的。
朱樹人的地位跟張居正又有不同,他是賜了國姓的王爺,所以肯定得先特設為攝政王,其他頭銜再慢慢加。
同時,既然想到了張居正,朱常淓當然也會聯想到自己的大伯萬曆,當初就是因為張居正在萬曆成年後沒有及時歸政,落下了猜忌恩怨。雖說朱樹人跟朱慈煜事實上是父子,但朱慈煜既然是皇帝,那還是得保證其成年後的權威性。
尤其因為他血統上父系並非出自朱家,朱慈煜的權威性就更需要保護。
否則遲遲不能親政,其他姓朱的王爺嚼舌頭的機會也會變多,天下人會傳說皇帝事實上是其生父用於掌權的工具、傀儡。
上述所有因素全部考慮到,最終的結果,就變成了需要攝政,但又不能攝政年限太久。剛好四年到小皇帝滿二十歲,就很合適。
這四年裡小皇帝也要加強學習,他父親實際處理政務的同時,他也要在旁觀摩、模擬覆盤他父親的決策方法,算是一個見習期。
三位皇室兩位閣輔都表示能理解陛下的苦心,一定嚴格照辦陛下的規劃。
處理完大事後,朱常淓又吩咐了些其他不重要的細節,主要是自己的後事。因為他這人信佛,喜歡積陰德,所以倒是對於死後的陪葬和禮儀隆重程度比較看淡,還關照朱樹人一切從簡,就當是給他積德了。
“朕一生好佛,雖享樂無度,卻也不在乎虛禮,只求灑脫。朕活著的時候,你們已經夠孝順了,用度享樂,本朝歷代先帝都不及朕,想來也是慚愧。
山陵崩後就不必太過操辦了,以後你們也要酌定一套禮法,成為定製常法,對後世大明帝王身後事,都要從簡,不能超過我這一代。
另外,我大明如今既然還都於南京,朕也不必歸葬北方,就在紫金山上擇地即可,不要離太祖的孝陵太近,以免不尊。
不過後世子孫,如屆時大明依然未遷都北去、有依然需要葬於南京的,可在朕陵寢周遭,比照北京十三陵依次佈置。”
朱常淓這番話,就是要求體現他跟朱元璋還是要離開一些地兒,不過後續皇帝就不用跟他離開太遠,跟十三陵一樣就好。
考慮到南京城外的山區面積小,紫金山一共就那麼大,肯定要節約用地。否則要是大明再傳好多代,紫金山上的小山頭都葬完了,難不成還給後世子孫再挪去棲霞山、幕府山不成?成何體統!
如此一來,也有了一個帝王后事從簡的合理理由,那些跳出來想要大操大辦的人,將來就會被擠兌回去:你讓當今天子佔地那麼多,是嫌大明國運不夠長、不需要省著用紫金山的地皮麼?
後來這個契機,也成了大明曆代陵業從簡的歷史轉折點,讓明朝皇帝不要再在這方面耗費太多民脂民膏,也降低了人民的怨氣,讓大明皇室可以更向近代化國家的皇室轉變,更加親民一些。
要知道,明朝每次有皇帝駕崩,原先耗費的銀錢都是數百萬兩級別的,造陵墓的花費也要幾百萬兩——比如朱常淓他大伯萬曆帝的定陵,就花了八百萬兩,
因為都是皇帝活著的時候就要不斷添磚加瓦、皇帝活得越久造得就越久越大。那麼多民脂民膏,也相當於崇禎時一年的練餉了。
朱樹人執政這些年,靠著明清戰爭把冗官淘汰了一大批,把那些意志不堅定做過偽職的家族統統清洗掉,算是讓大明的世代為官士紳家族問題得到了極大緩解。
後來又靠著清洗藩王,把其他宗室旁支的冗員開支也砍掉了至少九成。當時唯一剩下的就是皇族本身的開支還沒怎麼削,有點不能服眾。
現在朱常淓居然自己覺悟挺高的,雖然以後還是不能砍皇帝和太子、皇子們活著時候的吃喝玩樂住行開支,但能把死後白白浪費的治喪費用砍掉一大半,也算一碗水端平了。
或許這也是一個信佛的、看得開的藝術家皇帝,能夠做的少數幾件好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