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認除了這次意外穿入書中、勉強算是見過人間一面,其他時候,她都在神界逍遙快活。
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在成仙成神之前是過的怎樣的日子,但她唯一能夠確信的便是——絕對不會是這樣生靈塗炭的模樣。
這裡彷彿不是人間,而是修羅煉獄。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一個人的殘破軀體,能夠分散到好多個不同的地方去:在刀尖下,在巨石上,才廢墟下,在城牆上,在死水中,在泥沼中……
唯獨不在自己的身上。
即便是夢境、即便是夢境……
這樣的視覺衝擊,也無可避免地讓人覺得噁心,以及一種深沉深沉的悲傷。
人間啊……那麼多孤寂的神明所向往的另一個世外桃源,原來竟是這般殘破的模樣麼?
她一步一步行過這片屍山血海。
途中黃沙百丈,萬馬齊喑,有白骨琴瑟,與之合鳴。
和剛才的那個夢境一樣,她每走一步,足下都生出好看的蓮花。
只是這一次唯一的不同,便是這些蓮花從一開始就是如血色一般鮮紅。
她知道足下生出了蓮花,可是再回頭看時,身後卻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留下。
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還有戰馬的嘶鳴,刀劍的悲歌,衝鋒陷陣的將士們視死如歸一般的嘶吼……
她好像要被這樣的聲音震成聾子。
黃沙吹面襲來,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彷彿也要瞎了一般。
然後,就在她以為自己真的要變成一個瞎子的時候,她的眼前忽然一亮。——
並不是因為前面忽然出現了一點微光,而是出現了一個,在這無望的悽苦夢境中,唯一一個能給予她方向的、亦或者僅僅只是一個同行者的存在。
她看到了一個人。
看到了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的身形與她幾乎一模一樣。
她穿著一身玄色的戰甲,手握長槍,墨髮高束,在無數人中來去,將無數人斬於馬下。
長纓飛揚,和她的墨髮一同在這黃沙戰場上,映成生平絕景。
她將長槍從敵軍的胸口中抽出,帶出來的血液飛濺在她的臉上,落下溫熱灼燙,深埋骨血靈魂。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某道目光的注視,身子愣怔了一下,然後緩緩回頭。
夢裡夕陽鮮豔欲滴,黃昏時的光線並不算明朗,她逆著光,在無盡的人海中尋找那一道似驚喜又似悲傷的目光,企圖與其產生能夠烙印靈魂的碰撞。
但是她沒有看到。
她怎麼可能看得到。
能夠如此感應到來自遙遠他鄉的某個人隔著世代星辰的目光,就已經是如此幸運,怎麼還敢奢望與之產生實際的碰撞……
謝驕眠分不清究竟是誰的心臟在失落。
她只能看到對方收回了視線。
那張與自己有著相同容顏的臉重新背對著她,然後身騎烈馬,手持長槍,再次衝入人群中去。
臉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緩緩滑落。
黃沙吹得人面板生疼。
她分不清究竟是剛才還未來得及乾涸的血水,還是自己眼中的熱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