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可要用些點心?殿下說稍晚會送湯藥來,臣想著,或許先吃些——”
“不必。”顧星朗半低著頭,滿室明光耀不透瞳中暗影,“傳柴瞻入宮。別讓人知道。”然後方抬眼,整張臉被龍椅的金輝映得極不真實,“尤其是棠梨。”
“是,是。”滌硯忙道,幾乎要跪,“君上明鑑,不該說的,臣從不對她說。”
那廂棠梨見阮雪音蒼白著臉出來,一路憂心忡忡,回到承澤殿忙著張羅膳食、又備湯池,想著她吃飽了、暖和了,人也能精神些。
阮雪音卻衣裳都沒換便開始煎藥。
破雲符她自然不要,臨走前已留在了鳴鑾殿桌案上。此時藥草被煮沸的氣味讓她心內安寧了些——若不回頭望層疊宮闕,這小小一方天地,與蓬溪山的廚房其實沒有區別。
她這小半生,前面二十年過得太快,後面這五年又太慢,熱氣氤氳中回望,真似大夢一場。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那年冬夜她和上官宴齊念出這句,當時只有困惑,不覺精妙。
碧桃來請用膳,阮雪音說要看藥。棠梨便將吃食全都搬來小廚房,盯著阮雪音迫她吃飽喝足。
“你越發像雲璽了。”阮雪音道。
“是。奴婢每日都想,這時候若是雲璽姐姐,會怎麼做,想出來了,就照做。等她回來,發現奴婢沒照料好殿下,要責罵的。”棠梨鼓著腮幫子,沒由來生氣,大概懷孕讓人脾氣壞,又或者僅僅是為自家殿下的不順遂而憤慨。
入亥時滌硯至,來拿藥。阮雪音如常備好蜜餞在旁,笑了笑,“今日的格外甜。讓他多吃幾個。”
滌硯連應是,忍不住嘆氣,“明日就天長節了。君上——殿下您——”
棠梨也心疼兩個人得很,只沒法子,見他欲言又止不幹不脆的,罵道:“說不清楚就別說,趕緊把藥送去請君上趁熱喝了。我們殿下辛辛苦苦煎的,晚膳都在廚房裡用的!”
滌硯難得沒嗆聲,行禮自去了。阮雪音又依著棠梨去湯池沐浴,出來不換寢裙,反挑一身輕便宮裝。
“一會兒還要出去。”
“還要出去?!”棠梨真急了。
“不出宮。出趟承澤殿。君上知道的。你放心。”
棠梨放心不了,見阮雪音換完衣裝又去開小公主的衣箱,一件一件往外拿,更覺忐忑。
“這套沒見過。”阮雪音捧一身小小的淺桃色衣裙,襟口袖口皆精工繡著青葉,春意盎然。
“去寧安前雲璽姐姐讓造辦司制的,說小殿下春來長個頭,衣裳通通得換新的。”棠梨忙答,又開阿巖的衣箱,“郡主的也都換了,比公主的——”
越往下說,越覺句句不該說,她住嘴,半晌遲疑問:“郡主和公主,在一處麼?”
阮雪音望著兩箱子奼紫嫣紅的衣物出神。
“我不知道。”許久才答。
棠梨抿著嘴勉強一笑,“明日天長節,殿下有的忙,還是早些,”反應過來阮雪音說還要出趟門,只得改口:
“幾時出發?奴婢去交代一下,然後陪殿下——”
“不用陪。”阮雪音將手中裙衫放回衣箱,“君上都安排好了。”
亥時過大半,顧星朗歸來,對阮雪音又囑咐幾句,看著她出門。
上官妧如約候在清涼殿側牆下,草木皆兵。盛夏子夜居然無風,一地月光凝固得像是假的。她心跳很快,直到凝固的月光被人影晃開。
“走吧。”阮雪音到了她跟前。
“無論怎樣理由,他都不可能支走寂照閣的戍衛。”上官妧仍是狐疑,機會已在咫尺的時候最易患得患失。
“此刻後悔還來得及。”阮雪音偏不解釋。
母親分明已將足夠重的籌碼交到自己手裡了。上官妧心想。卻為何還是拿捏不了對方,反而一再被對方拿捏呢?她這一生,果然一次都贏不了阮雪音麼?
“我不懂你在怕什麼。”便聽阮雪音再道,“無性命之憂,又能進寂照閣取想要的東西,分明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