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伊童的坦塔羅斯小行星帶的形成,最初毫無疑義是源自於一顆碩大無比的系內行星,在數十億年前因密度過小而質量太大而被恆星引力撕裂,導致大量激射的殘骸在星系內相互擠壓碰撞。這直接催生了福耳庫斯與克拉託斯這一對姐妹行星,而剩餘的殘骸則繼續擴散分裂,並在逃逸出星系前被恆星許拉斯捕獲,從而成為今天的模樣。
不同於其他星系的小行星帶,這些隕石排列的時而稀疏,時而細密,進深最厚處不到十五個光時,卻又彼此若即若離顯得綿長無比,它們在系統最外緣相對均勻的分佈,並幾乎環繞整個恆星。
受託爾斯坦效應的影響,坦塔羅斯小行星帶的狀態始終保持穩定,恆星引力只能將數量極少的隕石拉回內圈軌道,不足以對福耳庫斯的羽聯和產生顯著影響。而在這些巨大數量的小行星和與其他兩顆星球上,可以利用的礦物資源極為稀少,因此殖民署地勘局多年前就已將伊童星系列入‘資源極度貧瘠’星系名單,這也是從前的人類聯邦將賽博同情者流放於此,銀盟第一任弗爾蘭.切斯政府承認羽聯和獨立的根本原因。
作為歸途派幾百年來的遷徙營地,坦塔羅斯小行星帶藏有歷代船民開鑿的數量不明的隱蔽聚居地,將大型隕石挖為中空,再以人工力場封閉的空間,其生存環境極端惡劣,多年來曾發生過數不清的意外事故和人為慘劇,因此除了可能的戰略地形的影響,我們至今為止也並不完全清楚,船民歸途派為什麼要選擇這裡作為長途遷徙的休憩地……
摘自銀盟軍事委員會情報局《關於四季號處置方案的備忘錄》第176頁
……
心中波瀾起伏,外表不露一絲情緒,手臂在身側擺動,無休無止,令她想起年幼時自己艙房中的那口擺鐘,滴答聲警示著時間的流逝,隨後在某個整點發出擾人的轟鳴。
噹~
噹~
過去的鐘聲在她的心中迴響。
噹~
她足下飛快,手勢配合著那個幻聽中的節奏交錯擺動著。
在這條該死的漫長的透明長廊上,如當年毅然決然的離開時一樣,贏鳳雛邁開大步,疾速前行。
頭頂的星空依舊燦爛,腳下的金屬板卻發出嘎嘎的聲響,拱形的透明石英護罩因年久失修而呈現出一抹淡淡的黃。經過多年的煙熏火燎,這座當年令人激賞讚嘆的坦塔羅斯‘彩虹橋’,如今卻失去了從前的風采,平凡的一如惡習難改的菸民船中的舷窗,並與日益陳舊的諸多居船一樣,在材料匱乏和維護不力的陰霾下苟延殘喘著。
在這個已近乎被世人遺忘的角落,那些充滿綺麗的幻夢,曾支撐著先輩們的苟延殘喘;一無是處的活著,像一隻只處境絕望卻又自欺欺人的鼠輩。
‘船民’,曾幾何時,是對擁有自由與信仰的人類的稱呼,而現在,卻又幾乎成為煙鬼、垃圾佬、半死不活、行屍走肉的代名詞。
打破祖訓的枷鎖,徹底改變,扭轉命運,她曾親眼目睹母親與兩個哥哥的居船因氣體洩漏而成為真空中的墳墓,也曾經從葬禮中那一張張麻木表情的面孔中讀懂了船民的宿命。
她在孤獨的哭泣中暗暗立下誓言,並在這之後的每一天向心中的那個目標行進,為了鍛鍊自己的心智和知識面,她懇求父親允許自己與德高望重的‘智者’柯林.蘆鶯學習。
覺察出贏鳳雛的聰慧和企圖,蘆鶯下定決心準備輔佐下一代的船民女王,他將所掌握的全部知識,包括由星艦摘錄的部分前代歷史,統統毫無保留的傳授。
她因聲譽日隆而遭到父親的防備,並在底層民眾的巨大呼聲下勉強令其自建支脈,帶著一小部分支持者遠離坦塔羅斯,也算是解決了船民之王的一個心病。
十年來不管不問,由著這支支脈逐漸發展壯大,坦塔羅斯似乎早已將她遺忘,而到了今時今日,父親贏佳客卻又派遣關公祠的武者將她‘請’回王者之殿,名義上是為了母親和兩位哥哥的忌辰,實則卻是親自要對她問責。贏鳳雛明白,這是一場關於破壞船民傳統,違反祖訓,以及瞞著族群主脈劫持銀盟豪華遊輪的內部審判。
長廊外的星空清晰無比,無處不在的黑色幕布卻在恆星之光對映下顯得微微泛黃,透明的長廊外,大小不一數不清的巨型隕石呈現出千奇百怪的形狀,它們懸空漂浮,卻又完全靜止,像是打破了所有力學定律的異域仙境,又似是一幅虛幻而又真實的油畫。
絕密的所在,隱秘的方位,他們所在之處是歸途派藏於小行星帶中的一處主要聚集地,與土黃色的福耳庫斯行星遙遙相望,由巨大的隕石密林所組成的陣列形如迷宮,為星帶最深處的提供了天然的防禦,如果沒有極為細緻的星圖和熟知線路的船民的導航帶領,普通艦船恐怕永遠也找不到歸途派基地的真正位置。
十座毗鄰的如山一般大小的巨石被鑿為中空,由九曲的彩虹橋連線,其內生活著部族主脈的所有船民。巨石內的巨大空間可以容納眾多人口,在歸途派人口最鼎盛時期,坦塔羅斯的多個聚集地共有三百萬人口,一百年前這個數字卻驟降到一半,而如今除去贏佳賓和贏鳳雛的兩支支脈不算,歸途派主脈已經僅剩下不足五十萬人。
“如果你想避免這場人倫慘劇,現在還為時不晚,你應該明白,幹掉這幾個不入流的食客對我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隨著贏鳳雛大步前行,無論對方走得多快,身材高大的韓三足自是能跟得上,他用手指刮擦著新長出的胡茬,輕聲提出建議,眼角的餘光卻瞟向身後不遠的四名關公祠武者。
“你少廢話。”贏鳳雛則冷冷的告訴他。
“看來這次是躲不掉了,你父親痛恨你打破祖訓,而你卻又偏要遵循它們,為了部族主脈的那點早就不值一提的領導力……”韓三足鼻中哼哼著似在嘆氣。“如果我有個縱觀全域性的頭腦,恐怕就會覺得你從一開始,就故意要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韓三足的話似乎引起了他所效忠物件的不滿,贏鳳雛突然腳步放緩,眼角瞥著他,這令對方連忙舉起雙手。
“所以我說的是如果,一介武夫只會以力相搏,主子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去歸去,卻一定要拆了刀子倒掉滾油……我的小聰明可僅限於此。”韓三足解釋道。
“話說的多事做的少,你的玩具海生活如今把你變得軟弱,還是省省力氣吧,三足,如果不管好你那張嘴,我會讓勺雞幫你縫上。”贏鳳雛指著韓三足身邊的醜臉女子,她的這名貼身侍則露出不整齊的一嘴槽牙。
“樂意效勞,鳳雛。”她眼眉擠在一處,衝著韓三足做出威懾性的笑。
表面的坦蕩卻隱瞞不了心中的紛亂,也許正如這小子說的那樣,冒冒失失的迴歸確實是個不怎麼高明的主意,但如果在這個極為關鍵的時期公然對部族主脈抗命,這一切的圖謀就會為此而蒙上陰影。
想到這裡,贏鳳雛皺著眉頭再次邁步前行,但韓三足卻又在一秒後追上她。
“我向來都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事做多了要不舉,話說少了會口吃,那個倒黴的假海才沒有改變什麼,在這些日子真正改變可是你啊,鳳雛。”韓三足試圖提醒贏鳳雛,但他後面的諫言還未說出,就已被對方的一番話封得啞口無言。
“哦?是麼?”贏鳳雛道。“那被你放走的那個小子又算作什麼?突然轉了性的悲天憫人?又或許是莫名其妙的良心發現?作為那個曾經的關公祠首席,我以為你最痛恨這些展示軟弱的東西。”
“只是另一個有點本事的笨蛋罷了。”見韓三足不再出聲,勺雞禁不住在一旁得意的為贏鳳雛幫腔,而對於她的舉動,後者卻似乎並不鼓勵,她不理勺雞,繼續又道:“真不知道你當時到底在想什麼,你完全不明白那孩子對我們有多重要。”
“我並不需要明白。”韓三足則告訴她。“而且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也不認為會出現另外一種答案。”
“是啊,無拘無束,天馬行空,一味的惹禍和胡鬧,永遠不打算受到任何束縛,你自認為是真正的船民,在你眼中,其他人都不過是聽人授命的可憐蟲。”雖然一直知道這名下屬的脾氣,但韓三足的回答依然要令她大為光火。
“真不知道為什麼還要你跟著來。”她最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