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延清頓了頓,忽撒腿狂奔起來,徑去嬌鸞畔。
一到外面,只見屋內燈火輝煌,老太太房裡的人、盧夫人使喚的人還有其他相府中頗有威信的婆子都來了,在院內站了一地,見到他,都低頭弱弱地行禮。
韋延清才邁進屋,老太太得了通傳,拄著柺杖,哭嚎著過來,一棍子狠狠甩在他背上,氣的咬牙不已:“你個不成器的!你媳婦這樣,孩子又沒了,你跑哪兒去了!我的曾孫啊——”
崔老夫人悲傷過度,韋延清宛如行屍走肉,只是讓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把祖母扶去榻上歪著,自穿過裡間的人群,連一向不屑的盧夫人,此時也正坐在床邊,一手拿巾帕拭淚,一手握著一隻蒼白無力的小手。
看見來人,盧夫人恨罵道:“去哪兒了?”
韋延清只是出神地看著紅羅帳。
他是帶著追魚去尋別的大夫,以能為他們的孩子求得一線生機。但他一言不發,臉上面無表情,即使韋明珠姊妹幾個一直在耳邊啼哭,他也聽不真切。
“你們都出去。”
他啞聲道。
崔老夫人哪裡肯,但拗不過眾人,只得容盧夫人和韋明珠等攙扶著出去了,嬌鸞畔頓時四下安靜,雕樑畫棟的金屋不似往常溫馨,反添了風雨欲來的悽清,異樣寒冷。
陳綰月闔眸淺眠,忽覺一陣輕微的動靜傳來,她睜開眼,看見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面前,他坐下來,修長溫涼的手指輕柔撫過她的鬢發,她靜靜看著,滿眼疏離。韋延清心上一痛。
“把身體養好。”
他幹澀地說出了一句略顯生硬的寬慰話。
下一瞬,他的臉上就捱了一巴掌,卻沒什麼力度。
不等她說什麼,韋延清忽抬起手,往自個兒臉上扇去,左右兩下,清脆響亮,他沒什麼表情地垂下眸子,眼神黯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你現在沒什麼力氣,我打就好。”
陳綰月瞥了眼男人臉上鮮紅的指印,閉眼偏頭向裡,不說一句話。彷彿什麼也不在乎了,也不要他了。韋延清雙目猩紅,俯身抱過她,緊緊捧過她的臉,薄唇顫抖地一下又一下碰觸陳綰月的額頭:“寶兒,你告訴我,我們的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從來就沒有什麼‘我們的孩子’。”
他不說話了。
“幽州我不便去,只你去罷。”她平靜地道。
“為何不去?範動等人都在等我們的喜酒,還有我麾下的那些將士,幽州風水也好,對你休養有益。”
陳綰月緩慢抬眸:“你走開。”
“我以後,不想再看見你。”
韋延清渾身僵硬,一時無言。
最終,他還是從嬌鸞畔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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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宣政殿偏殿,天子坐於階上,旁邊宮人侍立,中有一人垂手在旁,裝束為太醫院宮裝,那老大夫理了理衣,上前跪奏:“回稟陛下,臣已按照聖意,謊稱相府二奶奶有孕,並佩戴藥用香囊,診脈時暗用針刺入二奶奶穴位,香氣入體,無知無覺,想臣走後不久,便有如真的滑胎之象。”
德公公立即跪下,笑著恭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不久即可抱得美人歸了。”
“朕的玉佩留在相府,韋延清那樣骨氣桀驁的人瞧見,不可能不惱,又兼知道朕與綰兒當年情誼,想必少不得爭吵一番,”李紳話罷,含笑稱贊道,“德公公不必多禮,這都是你的功勞,若非你碰見常去相府看診的李大夫行色匆匆,喊來問話,又獻出這麼一計,朕也不知該如何拆散他們是好了。”
半晌,李紳忽然黯淡了神色,支額倚在案上,失魂落魄道:“朕本以為,與她兩情相悅,她嫁韋延清,不過是以為朕負了她,可朕排除萬難,放下身段,偷入相府,她卻抵死不從,一腳將朕踹下床,竟要尋死。朕不怪她,這是她忠於夫君,朕只怪自己來得晚了。”
德公公忙道:“陛下何必自尋傷感,現已鑄成銅牆鐵壁,對綰姑娘和韋大人來說,前後左右都是死局,不可能再和好如初,如此一來,不消皇爺爭搶,引來韋大人的圍攻,那美人兒便會知道好歹,自往皇爺懷抱中來。”
“卑鄙是卑鄙,但當今外面天下皆知他韋家要反,只道皇爺沒有腦子,受那宜貴妃迷惑,殊不知是有心無力,判賊當前,並沒有呼喚一聲便引出千軍萬馬鎮壓的機會,只待潛藏在暗的韋家勢力顯露。”
聽見這麼說,李紳心情稍好,大笑幾聲,冷冷拍案。
旁邊的李大夫聽了,卻目光銳利地瞪向德公公,欺君蒙騙,天下將敗之於宦官恭維矣!
李大夫雖無恥,卻是個有良知和勇義的,當即跪拜道:“陛下深思。臣聞晉王曾上奏,齊州已陷入賊軍布圖,又接連禍亂城池無數,若無當地官員大臣與眾將抵擋,只怕早已打入長安來,陛下當居安思危,怎能於此種國難之下還思如何掠過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