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葉百川走了進來。
“葉閣老。”顧春庭打招呼道。
“春庭也在,東來公。”葉百川向兩人分別打了聲招呼,便徑自在榻沿邊兒坐了下來,門外的吏員奉上了今歲的夏茶,自顧品鑑起來。
顧春庭見此,放下筆墨,知趣的說道:“東來公,已經謄抄好了。”
“戶部那邊新呈遞了幾道奏摺尚需陛下批紅,方才戴公公派人傳話來,說陛下正等著送去呢,二位閣老......”
葉百川笑著道:“春庭自去忙吧,公事要緊。”
顧春庭拱了拱手,離開了值房。
傅東來這才看向葉百川問道:“外面如何了?”
“順天府將此次兵亂中毀壞的民舍城防做了一個統計,北城東城受損嚴重,百姓屋舍毀壞無數,還有城郊的幾個村莊都遭了劫掠,京城至通縣數十個村莊付之一炬,安置災民,和屋舍重建之事不能拖,嘉德朝的新政不能最好還是苦了百姓,若真如此,你我也無顏待在這個位置上。”
葉百川款款說道:“還有京城的城防事關社稷安危,坍塌毀壞的城牆也要趕在入冬之前修葺好,這件事情也不能拖,方才我去了一趟戶部,可戶部左侍郎卻和我叫苦,說沒銀子。”
傅東來畢竟兼著戶部尚書,戶部對葉百川說話自然就要硬氣很多。
傅東來道:“谷廩倉那個人我知道,他剛接任不久,為人小心謹慎,雖說眼下有些困難,但老夫心中有數,戶部尚不至於連安置這點災民的錢糧都拿不出來,回頭我派人跟他說一聲。”
葉百川搖了搖頭道:“東來公怕是理解錯我的話了,我看他那樣子,到不像敷衍支應,你也說了谷廩倉那個人為人謹慎,眼下這檔子關口,他又如何會分不清輕重緩急。”
傅東來皺眉道:“什麼意思?”
“聽說戶部那邊正在查賬呢,楊儀主理戶部多年,這其中多少事項都經他手,旁人根本不敢過問,此中有多少虧空,誰也說不好。”
傅東來面色變了變,這些日子忙著應對叛軍,險些忘了這茬兒,想著有長聲一嘆道:“老夫也有責任,本以為楊儀會是支援新政的,所以......”
葉百川抬手打斷道:“東來公,人非聖賢,就不必自責了,楊儀的事情咱們誰都沒有看出問題來,你我一心撲在新政上,人家卻在背地裡竄謀,你我又不是神仙,先知先覺。我已經叮囑了谷廩倉,此事不要聲張,好在朝廷的財政比往年恢復了不少元氣,等今後再補上就好。”
傅東來聽罷,也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他明白葉百川的苦心,一來楊儀的事情涉及到天家,傳出去有損皇帝威嚴,二來則是為了他,畢竟戶部的大權實際上還是掌握在他手中,若無他的首肯,楊儀多少會受到一些限制,而且那些有心挑刺兒的,可不管是誰捅出來的窟窿。
雖說這二年新政順利不少,可不代表朝中就沒有反對的,只是那些反對的聲音,都被新政的大潮蓋過了而已,若藉此挑起朝堂爭端......
傅東來將剛剛顧春庭謄抄完的摺子遞給了葉百川,道:“你看看吧,這是我剛才擬出來的。”
葉百川開啟後大致瀏覽一遍,看到末尾的數目,鬢間平添幾根白絲。
“兵部侍郎跟我說,他向賈瑛討要遼東叛軍的那數萬匹軍馬,賈瑛顧左右而言他,於是便找到了我這裡,想讓我繞過賈瑛給備倭兵下令,可等我到軍營問過之後才得知,那批戰馬連夜就被賈瑛運走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則是在水師手中,我看想要討回來......難。”
“賈瑛這是什麼意思?”
傅東來看向葉百川說道:“那可是五六萬匹軍馬,那麼大的數量,他能運哪兒去?還有,你直接給水師下令,讓他們交出來,戚本行難道還敢違抗不成?”
“我猜應是運往薊州馬場了,直隸附近,也只有邊鎮的馬場才能容得下那麼多軍馬,薊州還有備倭兵的一萬大軍,朝廷鞭長莫及,只能發個文書,可下邊兒會不會照辦那就兩說了,賈瑛大概早料到了這一步。”
“至於水師......”葉百川苦笑一聲道:“先不說那本就是水師的戰利品,軍中征戰所獲武器裝備,通常都由他們自己處置,這也是常例了。我下令倒是沒問題,可那些立下平叛之功的官兵們該怎麼想?而且,當晚我只接手了備倭兵大營的軍權,水師的虎符還在戚耀宗手裡,除了賈瑛的將令,誰說話都不好使。”
他倒是能再向皇帝討一份旨意,可昨晚已經確認了賈瑛所行之事有據可查,今日賞功的聖旨都發出去了,再謀人兵權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內閣還要臉。
傅東來道:“那就以內閣的名義發一道令,只說借用,隨後歸還如何?他們是水師,難不成還能將戰馬運到船上不成,這分明就是藉口。”
“人家就是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當初賈瑛南下組建水師,那時朝廷一窮二白,只能允他在江南自籌軍費,兵部貼補一部分,這會兒朝廷反倒從他們嘴裡討食,若真這麼做了,那內閣的名聲在軍中可就真被踩在地上了。”葉百川面露無奈。
朝廷之所以能號令地方,除了森嚴的等級制度,還有朝廷自己樹立起來的威信,這種威信是相互作用而來的,一但朝廷自己都不要臉了,那地方對朝廷的敬畏也就澹了,這就是人們平常為什麼一直強調的什麼事都要照著規矩來,沒了規矩,天下也就亂了。
“他賈瑛是臣,江南水師不是他自家的私兵。”傅東來不悅道。
葉百川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這話還真說不著,水師是人家一手組建起來的,海關衙門是人家提出來的,當初朝廷要收回,人家也沒有絲毫不捨和推脫,還極為配合幫楊佋在江南站穩了腳跟,你還能要求他如何?這會兒是朝廷自己求到人家頭上,把水師的大權交到他手中,從頭到尾他可向朝廷提過什麼非分的要求?”
傅東來不滿的看了葉百川一眼,道:“這會兒你怎麼還向著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