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中則和令狐沖對視一眼,喃喃自語道,“劍氣合一、氣劍不分……”
這是他們聞所未聞的說法,甯中則自然覺得萬法歸一,內力是一切根基,而令狐沖自從衡山與李忘塵相遇,便按著自己性子學習,覺得劍法高起來也不錯,可華真真所說的卻是他們從未想過的東西。
沒等兩人細想,華真真已繼續說了下去,“華鳳瓊娘娘參透了這門秘籍的根本,本以為可說服同門,沒想到再一出世,已有三十餘年。劍氣二脈在這三十餘年明爭暗鬥不休,雖是同門,卻有如陌路,華鳳瓊娘娘本想從中調節,可她能統合武學見解上的差異,卻已無法改變多年的仇恨。”
她說著說著,目光悠遠,彷彿回到了那個時代,“劍宗的弟子有人被氣宗的挑破了手筋,氣宗的弟子也有被劍宗的打碎了氣海,經年下來,誰都不是無辜者,誰也都是受害人。若要追溯源頭,最早發難的一人當是劍宗或氣宗其中一員,但這已經毫無意義,因為所有人都已扭曲、畸形、猙獰、恐怖,仇恨在華山內蔓延,一切起源於武功,卻非武功所能解決,只能有一方徹底滅絕為止。”
眾人聽她言論,遙想那個時代,同門之間竟能如此敵視,均覺得毛骨悚然。
尤其以甯中則、令狐沖感受最深,甯中則年輕時經歷過最近一次的劍氣二宗比武,直殺得全門派只剩下她與嶽不群兩人,那一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令她現在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而令狐沖聽過風清揚的過往,此時聽著華真真言語,竟想起了風清揚那一夜蹲在山崗上背身拭淚的孤寂模樣,登時心有慼慼,長嘆一聲。
枯梅則面無表情,她好像是個鐵人,從來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現。
唯有霍休撇了撇嘴,不甚在意。而原隨雲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耐煩。
華真真道,“經過一番絕對曲折但又白費功夫的努力,華鳳瓊娘娘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此毫無辦法,她無法化解仇恨,只能遠離這一切,於是又回到了家鄉,那是個沒有誰知道的小山村,她以一身武功,意外救下了自己的同姓族兄,兄長願意為她報恩,於是發誓自己世代子弟,學習陳摶秘籍,又不能去沾染華山掌門的位置,只為了令華娘娘解去心結——每一任華山掌門接任時,這一家便要去親自會面,輔佐其完成合並劍氣二宗的使命。”
《仙木奇緣》
忽然攤開了手,朝著眾人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至於結果,大家都清楚了,華山劍氣二宗延綿百年迄今,尚未有結束的時候呢。這一百多年來有七八位掌門,有時是劍宗的,有時是氣宗的,他們能夠上位,一方面是自己一派得勢,另一方是對方失勢,竟無一方願意合併二派,反而死命打壓,只是加深了隔閡。”
枯梅在這時候忽然接過了話茬,“直到你的父親找上了貧道。”
她的聲音冷而澀,如一塊石頭,“他教會了貧道很多,是貧道亦師亦友的存在。”
華真真點頭道,“外人所知的每一次華山危機,其實都是爹爹與枯梅你共同度過,他將功勞送到了你的手中,自己卻隱居幕後。他幫助您上位成為掌門,是為了什麼,你可知道?”
枯梅木然道,“我當然知道,他讓我合併劍氣二宗。”
這話一出,大出在場眾人意料,李忘塵這才知道,原來枯梅的成名過程還有這樣一番曲折的幕後,難怪這女人三十年前耀眼得如同當代主角一般,連風清揚也視她為畢生目標、念念不忘。
華真真挑了挑眉,“你是做了,可惜你做得不夠。”
她嘆了口氣,“你私自離任,導致華山內亂,數百年的榮耀毀於一旦,劍宗二派的弟子更十不存一,我父親常年獨居家鄉務農,來不及知道此事。等到他得知之後,終於一病不起,在床榻上深受折磨十多年後,因心中內疚悲憤難去,大哭一夜,撞死在華鳳瓊娘娘靈柩之前,當時我還在我孃親的肚子裡呢。”
楚留香花滿樓令狐沖等人聽了,莫不是低聲嘆了口氣。
枯梅也深深皺起了眉,低頭說了五個字,“這是我不對。”便閉口不言。
華真真的雙眼忽然變得悠遠起來,彷彿能隨著時光逆旅,看到往昔的歲月,“父親死後,我的孃親單獨帶我離開了村子,她天生有病,練不得武功,但卻深知我們華氏的使命,將陳摶秘籍上的武功一項一項教給了我,一邊教導我,一邊尋找你……那真是一段艱難的日子,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甯中則這才明白,為何華真真的父親或她沒找上嶽不群。
華真真仰起頭,雙目泛紅,聲音很輕,“我們幾乎走遍了整個大明,一路幫工,要飯,求人,我仍能記得她在最酷熱的夏日裡唇乾舌燥地揹著我行走山野,一路與我描述從未謀面的父親的眉眼、鬍鬚和臉上的梨渦。我也記得她在冰天雪地中抱著我睡覺,我睡得安眠,醒來時卻發現她的背脊已滿是冰渣,我足足叫了她一個時辰她才應我一聲……”
李忘塵忍不住道,“你父親如此一死是灑脫了,可你的母親的人生之中,卻滿是悲痛,這值得嗎?”
華真真轉頭看他,露出奇怪的神色,凝重而嚴肅地說,“這當然值得了。”
李忘塵愣了一愣,露出無法理解的神色,他是現代人,深受精緻利己的想法干擾。雖然穿越迄今,一路熱血舉動,卻始終還是順手為之,未曾有過損己利人的行為,更無法理解這種獻上一輩子的義舉。
楚留香卻道,“華姑娘,李兄弟的意思是,此事是否你們本心所願,本心所想?這其實是相當重要的考量,若你母親只為了所謂愛情與責任便束縛自己一生,聽來相當可悲愚蠢,甚至不只是你的父母,還是你的祖先、你的父親,都同樣可悲愚蠢的地方——”
華真真聽到這裡,臉上稍帶怒氣,但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忘塵正聽得連連點頭,忽然楚留香卻轉過頭看他,話鋒一轉,道,“但李兄弟莫忘,古有荊軻、豫讓、聶政前事,剛烈勇猛,義之所在,命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此乃大勇——或許,你所謂的幸福美好,種種一切,對於一個在鄉野間種地的家族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
楚留香最後道,“他們也許就是想要一生務農,平安而祥和地度過,若是欠了別人一點東西,便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受了別人的大恩,一定要拿出所有回報,受到痛苦的時候,絕不會想到誰導致了這一切,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的想法,這就是他們的活法。這樣的樸實性子,咱們或許無法理解,卻大可敬而遠之,不必攻訐。”
李忘塵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我還是無法理解,但香帥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應該多嘴的。”
他看了看華真真,很真誠地說,“抱歉。”
華真真情不自禁點點頭,然後忽然轉頭,呆呆看向楚留香,“你……你……”紅了紅臉,“你倒是很會理解人呢。”
楚留香微微一笑,李忘塵心中大叫段位之高,自己竟成了人家泡妹的工具人。
霍休忽然不耐煩道,“說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