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人說:“歸零。”
他舒展身體,緩緩仰面倒下。
蒼白的日光光斑從他臉上,前胸悄無聲息地滑過,在他的身上犁下溝壑。以查傾身向前,被一大群煙花般暴起的灰藍飛蛾覆蓋了視野。
待飛蛾像出現時一樣的突兀地消失不見,他看到巨人倒在地上,從額頭一直到腹部拉開有一個巨大的裂口, 像是蟬已經從中破殼而出後留下的蟬蛻。
裂口似乎在逐漸下沉,倏忽之間蒼白光斑已向井內滑去。
以查的目光追逐它的蹤跡,一路延伸到井中。
漆黑的井壁被照亮——竟沒想到它可以如此被照亮——縱向看去,甚至形成一個光亮的圓環。那道日光如此之強,如一桶白色的油漆,一下將井內刷的慘白。
以查望著井內。
有那麼幾秒, 時間彷若靜止,他確信自己毫無障礙的接收到了井內的情景:
一個光亮的白色圓環,中間圓心仍是純黑。
什麼也照不亮的純黑。
他看到了有一會兒,直到餘光注意到巨人的空殼已不見了。從中裂為兩半的巨人軀殼似乎不能耐受任何的氣流碰撞,輕而易舉的被切成小小碎片,隨風而逝。
那道裂紋還在。
它已經過巨人身體傳給大地,留下了一道尖銳的創口——似乎它才是巨人真正的精神所在。這一秒這和地獄之樹所說的幾乎一致。
睿沐岡厄,他是睿沐岡厄。
倒下開裂,化作灰塵一樣飛蛾和一道裂口的是睿沐岡厄。
地獄之樹已說過此事,儘管略有偏差,但絕不可能是巧合。
沒誰能阻止以查辨認出這位古靈,這位牧羊者涅希斯和貝石年輪藍勒溫的同位者,他此時此刻就要寫出“證明”,寫出“結論”,在漂亮的皮質封面上用青色墨水簽下名字。
對。太對了。
他感到內心有蹭蹭燃起的小火苗鼓掌叫好。
創口隨後向兩邊被拉伸,形成了一大塊深深的凹陷。
凹陷向井邊流淌,輕鬆自然,一邊流淌一邊伸展,似乎本該如此。很快包圍了整個井。
黑井下陷。
以查已經懸在空中。凹陷影響不到他,但他還是下意識迴避危險的氣息。
他觀察凹陷。它並非空能量。空能量只會掃蕩, 將一切消解,而眼前凹陷上的薄雪依然存在,只是變成了透明的冰殼。
它是一種壓縮。
凹陷向外散開。整個地面似乎向外蕩起地震波紋,積雪被束縛在地面上,雖然隨著地表形成詭異角度,卻緊粘其上,紋絲不動。
又一道波紋向外擴散。
以查意識到了正在發生什麼。
地面下降。
地面被壓縮,幾個呼吸之間向下沉了數米,所有的積雪嘎吱作響,化為冰殼,還在繼續向下被壓去。不知何時風雪已停——或是雪花一經落下便被牢牢按在地表。直到空氣中的雜質也不堪承受,紛紛下沉,一切的漫反射盡數消失,極晝變為極夜,而視野一下變得極遠。
以查揚目,看到宇宙背景。
宇宙背景下,是雪地的邊緣。
就在不遠處。
作為一個主位面,空無一物之地的面積似乎略顯窄小。
這個念頭剛剛浮出, 下一刻即被新的變化所解釋:
雪地的邊緣也正在向內不斷收縮,彷若一隻放在熱茶裡的鑽石形冰塊正在飛速溶解。
以查心中一動,回頭看向那口井。
一切都在向內被收緊,或是坍縮。井內也不例外,漆黑的圓心在半徑一半的地方斷開,一半向內縮成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小黑點,一半向外和白色外環匯合,形成一道極細的圓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