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棟雖然不當官,但他明白自大禹以來的天子權威,更明白自秦始皇以來的帝王在這個國家的慣性,皇帝擁有至高無上權力,這是基於人們內心深處的固有觀念。
所以,權臣再厲害,那也只能是權臣。
皇帝要罷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當然,如果這句話能傳遍天下的話……
這太令人頭疼了。
所以自古以來,權臣們都喜歡把皇帝當傀儡,而自宋以來,更是恨不得立個雕像在那裡當皇帝,他們做夢都想徹底去掉皇帝的存在。
“嘉靖還是很有水平的。”
“他知道莪們均田結束以後,絕對會對帝位下手,所以他乾脆以退為進,在什麼都沒開始的時候,給人們選擇的權力,讓人們決定要不要皇帝。”
“而百姓們自然選擇要皇帝的。”
“自古以來,過錯都是臣子的,聖明都是天子的,這固然有溜鬚拍馬的成分在裡面,但其實也是百姓的一種樸素智慧。”
“當他們這麼認知的時候,皇帝便舍不下面子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做了,那就是不對的,那就是昏君,是可以討伐的。”
“而皇帝又站在權力的頂點,他名義上擁有一切。”
“所以根本無需去損民之利。”
“因而,只要這個皇帝是個心智正常的,無論是經營他自己的‘家’也好,還是想要施展抱負也罷,他其實都是站在百姓那邊的。”
“百姓們可不蠢吶,這是大智若愚的表現。”
“同樣也是上古之時,數千年、數萬年以來,聖王與百姓合作後的結果。”
“是維持數萬年的約定和信任。”
“這才是我們無法破除的東西啊,嘉靖看得太清楚了,他也立身夠正,所以他敢這麼做,而我們不能逆勢而為,在這個戰場上跟他較量,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且看他順他,讓他走完這場民選即可。”
許棟猶豫了下,問道:“如此是不是會顯得嘉靖……天命所歸?”
“呵……”
徐階笑了笑,說道:“相比於什麼天命所歸,我倒是覺得嘉靖這個局,重點是消除了未來我們攻擊帝位的隱患,還有能夠趁此機會,重定黃冊,勘察全國人口。”
“這才是最重要的。”
“人口資料都不知道,這國其實是沒法治的。”
“有王家幫忙,在資料收集和整理這一塊,嘉靖那邊的能力大概是要大大提升了,他得到的可不光是全國的人口資料,還有經濟資料。”
“這可太重要了。”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唯有調查清楚了,才能更好的展開變法,否則就是盲人摸象,最終結果要麼是削足適履,要麼是撐破鞋子。
徐階還是很認可嘉靖的智慧和戰略格局的。
只是嘉靖畢竟是當皇帝久了,沒當過臣子,很少具體經營某一事物,所以缺乏詳細的政策和框架的制定能力。
對此,張執象也是缺的。
張執象在“道”這個形而上學上走得太遠,以至於缺了點地氣。
在方向上,張執象沒錯,但落實的具體政策上,他卻差點了火候。
或許在深入基層後,他是能夠明白的,但那顯然不是現在,至少需要三五年時間。
而張執象現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時間……
“三五年彈指一揮間,再回首,已是鋼鐵遍地走,滾滾濃煙朝天吼,似龍非龍,總歸已上九重樓,回不來頭咯……”
徐階嘴角噙笑,很滿意的看著這方清澈的水田。
只見水面倒映著天空,又好像將這方天空,都裝在了裡面。
天上為澤,此乃,兌卦。
資本如水,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