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頭鎮的“繁榮”,已經讓張執象看到了當初鄭和艦隊的豪邁。
知曉了洪武、永樂年間那股追亡逐北,囊括四海的豪情壯志,越是知曉,就越是對當下大明的糜爛而不忿。
窺一斑而見全豹。
這大明上上下下,各階級階層,都在玩自己的,而且對此習以為常。
每個人都在扒拉著自己的利益,趴在大明朝身上吸血,那麼最慘的是誰?是牢居於深宮,易溶於水的皇帝?
不,不是。
是天下萬民,是最底層的百姓。
倘若國朝無事還好,一旦有事,戶部太倉那點銀子能做什麼?戶部不夠了怎麼辦?皇帝內帑撥錢唄,皇帝也沒錢怎麼辦?
嘿,這點崇禎就很清楚。
至於內帑搞錢有多難,正德與八虎們,大概勉強可以三七分成吧,當今這位嘉靖帝,心理底線是七三分,可鄢懋卿冒青煙的時候,他還是得喊一句“朕的錢”。
等到萬曆的時候,效率就更低了。
到處派礦監,搞得哀聲載道,終其一輩子,也不過搞了四千萬兩銀子,可太監們撈了多少,地方官吏配合太監們又撈了多少,恐怕要翻百倍不止……
這百姓的日子得多難過?
人禍如此,還要加上小冰河帶來的天災,大明不亡,那才沒有天理。
天人合發,萬化定基啊。
屆時亡的又豈是大明的國祚?剃髮易服,焚書愚民,再二百年,割地賠款,幾近亡族滅種……
想著明亡後發生的一切,張執象長長嘆息一聲。
“四叔認為大明會亡麼?”
張永煥愣了下,不知道張執象怎麼就想到了這裡,猶豫了下,問道:“小師叔是看到了大明滅亡的未來?”
“嗯……”
“亡大明者誰?”
“或許,滿清。”
“滿清?”
“就,建州女真。”
“……”
張永煥不信,說道:“此事絕無可能,小師叔許是看錯了。”
張執象苦笑:“是啊,絕無可能,誰也不信建州能夠滅亡大明。”大明是亡在建州嗎?當然不是,這麼強大的帝國怎麼可能從外部被攻滅。
亡大明的,是那滿朝士紳,是在這獅頭鎮角逐利益的各方勢力啊。
阿薩辛派以恐怖和暗殺威震西羅洲,一時顯赫,可當蒙古大軍碾壓而至的時候,只能引頸待戮,這鄱陽湖上同樣如此,看似無法無天,個個虎虎生威,可等建州八旗驅使著關寧鐵騎南下的時候,也唯有引頸待戮。
商人、士紳建立的私兵,如何能與邊軍相提並論?
這一點會在南明表現得淋漓盡致。
張執象思緒有些飄飛,自從坦白自己“生而知之”後,他就更加喜歡以兩世經驗來對比觀察了,這種“上帝視角”能讓他看到更多的東西。
然而張永煥關注的卻不是建州滅亡大明。
他慎重提醒道:“大明亡於建州,此事最好不要外言,進京面聖之後,也千萬不要提及。”
這事不會有人信的,說出來只會影響張執象的名聲,而且當年成化犁庭尚且沒能滅亡建州,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嘉靖雖然在大禮議中勝出了。
可他畢竟是藩王入主,皇權的正統性先不提,他是沒有“先皇”的遺產能夠繼承的,是真正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