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大約五十歲中,鬍子和頭髮都花白了,但臉上面板保養得不錯,眼角狹長,細細的紋路蔓延開來,顯出很深的心思。
他一句話也沒有,只是敬了香,然後依舊沉默地走完了所有祭祖的形式。等著一切結束,他連對其他的家人一句吩咐都懶得,直接去到了正堂後的最大房間裡。
這間房子裡暖氣更熱,一個披著錦衣、坐著輪椅的老者正被三名靚麗的丫鬟圍著,很享受地從這個手裡喝一湯勺糖水、從那個手裡吃一枚葡萄……直到緋色長袍的中年人走進來,老者才收斂了一些放浪的神色。
“父親,今日感覺還好?”緋袍中年人嘴裡叫著父親,但並沒有什麼恭敬的神色,語氣也淡淡地。
那明顯是長輩的老者,反倒對這緋袍晚輩有些懼怕,只見他有些僵直的臉上硬是擠出一個笑容,嘴裡有些含糊地說道:“好,挺好的!自從吃了阿大你帶回來的老參,這口氣上來了,身子已經越來越好了。再有兩三天,這勞什子輪椅也不用坐了。”
看著老者有點討好的樣子,緋袍中年人沒什麼反應,反倒是搖了搖頭,說道:“不,你至少還得在輪椅上坐1個月。”
老者眉毛一跳,下意識就要反對——這日子雖然被伺候得不錯,但自己兒子說他要坐1個月的意思,是不能出房門,不能見客,不能尋歡作樂!之前20天,他已經是這麼過來了,但畢竟是自己有點小中風,為了保命,老實點也無妨,可眼看病就要好了,還這麼憋著,那可有些遭不住。
但反對的話,當著自己這個威嚴很重的兒子面,卻怎麼也不敢說出口。老者非常清楚,自己祖宗十八代以降,都是平民,只有自己運氣好,生了個讀書特別厲害的孩子,夏家才開始興旺起來。
如今這老大官位極高,全家都得仰著他的鼻息過活。他不回來還好,夏家人在梨川就稱王稱霸;可他一回來,這些陣仗都給收斂著,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夏老太爺是個見識短淺的,想不通富貴不逞威風那富貴加身還有什麼意思,但有一點好——始終相信這個兒子的眼光和用意。
所以話到嘴邊,夏老太爺又憋了回去,只是沉悶地點了頭。又說道:“那承蔭還要關到什麼時候?這孩子你也打了罵了,也知道錯了,大過年都沒有出門過……祭祖總該讓他出來上柱香吧?你的種,可就這一個啊!”
緋袍中年人走到老者身邊,接過侍女手中的糖水碗,輕柔地舀了一瓢,遞到父親嘴邊,一邊說道:
“正是因為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才更不能在這個時候添亂。我常跟你們說,夏家根基淺,我在雍京做事,你們在家裡一定要規矩。”
說到這裡,老者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悻悻地喝了一口糖水,覺得滋味都不好了。可中年人的話卻沒停——
“可是你們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那些你老的窮親戚也就算了,畢竟要命的時候,他們隨時可以被拋棄。但你老和承蔭我沒法割捨,你們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就得給你們陪葬。
“不要覺得我在危言聳聽。你們這幾年在梨川折騰的事,也別以為沒人敢說什麼。實話告訴你,我在雍京,光是狀告你們魚肉鄉里的摺子就壓下了上十封。太子那兒也就算了,聖上是不可能不清楚的。之所以我還能風光,是因為太子離不開我,而聖上又不想動太子……
“但,忍耐也是有極限的。你們在這小縣城裡再怎麼折騰,也不至於惹到什麼大人物。可是這次,承蔭惹上的可是任聰——那是什麼人?聖上的半個老師,一年前在雍京攪動風雲的主兒。你們以為他被貶出京城了就不是個人物了?還是覺得他沒有官身就和你們沒兩樣?”
不等老者有什麼解釋,緋袍人直接送了一勺子糖水堵住了老者的嘴,繼續說道:“本來好容易把承蔭送到他的門下,結果他不但沒給我搭上任聰的關係,反倒把人給得罪了,你說,你教的什麼好孫子?是不是想讓你兒子我在京城裡與整個文宗為敵啊?是不是好日子過長了,想回到原來食不果腹的生活?是的話,你就儘管再放縱他。”
話說到這份上,老者顧不得嚥下糖水,連忙搖頭否認,臉上露出祈求的顏色,再也不敢為孫子求情了。
緋袍中年人看著老父親惶恐的樣子,才算罷了,把糖水一放,擦了擦手,繼續說道:“有些事,我不解釋,是因為你們看不懂、聽不懂,只要照做就好。但現在看來,這樣效果並不好。所以,這一回我告訴你一句實話……
“這世道看著太平,實際上並不然。這兩年,很可能就要出大事。在大事來臨之前,我得再往上爬一爬。要往上,就得把腳下踩結實了。所以,你得記清楚,這病,是承蔭惹出來的禍。我回來,就是為了你的病。我說你沒好,就是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