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看了謝瑾瑜一眼,極為有眼色道:「貴客可以到這邊來,後堂還有個展間,我們新到的繡樣和料子都在這裡,請跟我來——」
謝瑾瑜留步,沈芳跟著掌櫃的往樓後走去,不時地看兩邊的繡品,果然,越往後走,越是典雅肅靜,這個綢緞莊的老闆倒是個能人。
沈芳走到裡間,一開門,果然裡面沒什麼人,比外面展間安靜不少。
剛剛一個貴婦看著沈芳來,跟沈芳點了點頭,就出了門。
展間只有沈芳一個人,她因此也不著急,慢慢的一個個看著,邊上有個女子輕聲給她講解著:「這個是月緞,織法比較特別……」沈芳聽著,腦海裡卻想到自己表姐,緙絲繡緞,如果是和沈若風來,這些她都懂,只可惜——
這麼一想,她未免意興闌珊。
門後吱壓一聲,又是貴客到。
一位小女孩清脆道:「娘,這陣子都憋死我啦,你一定要給我多裁點好衣裳,孩兒過幾日騎馬穿……」
就聽到一位貴婦溫溫柔柔道:「好啊,依你——」
沈芳猛地抬頭,原本手中抓著的布料,從她手上順了下來。
沈芳只覺得腦海裡猶如兩隻鑼鼓在咚咚地敲響,她覺得氣血上湧,整個耳朵都是嗡嗡聲。
「孃親,芳兒想要跟你睡……」
「好啊,依你——」
沈芳眼裡蓄滿了眼淚,她眼前模糊一片,她怕看不清,忙甩了甩頭,她聽到這對母女親密地小聲說著什麼,小女孩低聲地笑著。顯然母女兩個人關係極好。
明明只是一個簾子的距離,沈芳卻不敢過去。
就當她遲疑的時候,一個小不點的身影從簾子底下鑽了過來,她一抬頭,正好和沈芳四目相對,沈芳心裡原本繃緊的弦瞬間就斷了。
這個小丫頭,和幼時的自己幾乎是一模一樣,要不是沈芳現在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年齡,她都恍惚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這個大姐姐,你長得有些面善,咱們是否見過?」看著沈芳呆愣在地,小女童伸手揮了揮。
「團兒,不得無禮,快回來——」隔斷的另一頭,熟悉地聲音再次響起。
而這個聲音和久遠記憶裡
的芳兒,不得無禮幾乎是一模一樣,沈芳痴痴地看著小女孩,又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隔斷,她心都在顫抖著。
小糰子奇怪地看著沈芳,納悶道:「姐姐,你為什麼哭啊?為何流淚啊?」
沈芳搖搖頭,想開口卻不知道開口說什麼。就在這時,一雙纖細潔白的手終於掀起了眼前的布簾,來人面板瓷白,眉目如畫,她先是嗔怪地瞪了自己孩子一眼:「頑皮。這位姑娘不要介——」
當她抬頭對上淚眼朦朧的沈芳時,後面的話也不自覺地吞了回去。
沈芳不錯眼珠地看著自己的孃親,她曾經無數次地禱告,無數次地祈求上天,希望母親安然無恙,這一天終於來了。
女子也貪婪地看著沈芳,眼眶發紅,不可置信地上前顫抖著手想要觸控沈芳的臉頰,眼看著就要碰到,冷不丁地,旁邊的小糰子冷冷說道:「孃親,你要做什麼?」
女子猛然回神,縮回了手,她垂下眼簾不敢看沈芳,手指攪動著手帕,用顫抖地聲音道歉:「對、對不起……」
沈芳忽然笑了,她這一笑,眼眶的淚大滴大滴地沿著臉龐滾落,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無妨。」
以前,她最害怕的無非就是自己孃親一名弱質女流,亂世之中無法保全自己,恐遭不測。
儘管她一直堅信自己的孃親還活著,可也不得不承認頗有些自欺欺人。
而今天,原本的猜測終於成真,她心裡的大石頭也終於可以落地。
孃親能在亂世中活命,肯定收到了高人的搭救,或者不得不改嫁,而孃親身在京城卻這麼多年沒和外族家裡聯絡,其中肯定有她的難言之隱。
沈芳說完話,對門的女子也沒再開口,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眼裡似乎在詢問,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
小糰子撅著嘴巴,不喜歡自己孃親看別的姐姐,於是蠻橫地撞到孃親的身前,牽起孃親的手:「娘,沒意思,咱們出來的時候不短了,一會兒爹該擔心了,咱們回家吧,我餓了……」
女子恍惚著點了點頭,牽著小糰子的手轉身就要出門。
沈芳本想上前一步,邁出的腳又收了回去,她不想孃親為難。
女子和小童的身影越走越遠,眼看著就要跨過門檻,沈芳終於開口喚住孃親:「夫人——」
女子腳步釘在了原地,卻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