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記得要選我。”
這一次,他要選孟長贏。
秋池山巔。
天地倒懸,飛沙成雲傾蓋,視線被狂沙黑石侵擾著,邪風源源不斷地侵佔著孟長贏的身體,他被桎梏於半空中,被迫緘口不言。
底下,便是深不見底的秋池黑潭。
邪風猙獰呼嘯環上他的脖頸,一寸一寸掠奪著方寸的呼吸,孟長贏掙紮無果,一步步被卷向旋渦深處,只能溺亡其中。
原來這就是瀕死的感覺。
眼前閃過炫目的光輝,天盡頭亮起一串串絢爛的煙花,驚天動地,遮蔽了太陽——不對,那不是什麼煙花。
那是……訊號彈嗎?
梵鏡城,臨音閣,華京仙境,傾月宗……醒目的圖騰在天邊接二連三地亮起,足足有五十幾枚,是各宗各派獨有的撤退訊號。
而後,更多的煙花從四面八方綻起,像是在給予對方一個回應。
孟長贏手握緊手裡那枚黯淡的同源珠,始終沒有摁下。
他們是該離開了。
可是,他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涅槃重生之前,先到來的是死亡。即使已經拿到了秘境之靈的傳承,他現在的肉身在神邪劍本體面前也還是不堪一擊。
天旋地轉,耳鳴陣陣,阻塞了他的感官。孟長贏閉上眼,平靜準備迎接又一次的死亡。
可他沒有聽到劍鋒碾碎骨血的鈍響,也沒有感覺到熟悉的錐心刺骨之痛。黑暗中,只有一點遲來的冰涼,輕輕吻過他眉眼。
孟長贏睜開眼,帶著涼意的手掌覆在他眼前。明亮的光線透過指縫,在他眸中印出一片血紅。
陳慕律擋在他身前,那柄頃刻便能定人生死的神邪劍從後背穿過他的心口,挑落了胸前的護心玉,露出一截染血的劍鋒。
溫熱滾燙的血四下飛濺,在孟長贏的右胸前綻起一朵花。他無血色的唇顫著,卻徒勞地吐不出一點聲響。
“孟長贏,我有個秘密還沒和你說。”他看見陳慕律含笑的雙眸,神情是從未見過的輕松,“對不起啊,其實……我、我還是……”
警報聲充斥耳畔,他說不出口。
“對不起,我還是討厭你。”
孟長贏面色煞白如霜冰,喉間一股腥甜之氣翻湧壓迫著聲帶,直至竭力才嘶啞地喚出了他的名字:“陳……慕……律……”
“師兄,我還清了。”
陳慕律笑著,後知後覺地吐出一口血,染紅了灼目耀眼的裙擺,但那並不重要了。
體內的靈力飛速消逝,心髒一頓一頓,跳得越來越緩慢,每一下都伴隨著劇烈的抽痛。好在這一次,終於不是因為同心蠱。
他如釋重負,安詳地垂下眼。長睫如靜水,好似遇上了一場難得的好夢。
眉心的硃砂痣黯然失色,只剩下額前的琉璃墜不停地晃著,被如刃厲風一劃,連著孟長贏的心一同下墜,跌入那方墨黑深潭中,摔了個粉骨碎身。
頃刻間,那道人影便被旋渦盡數吞噬。張揚的火焰四溢消散,周身的靈力傾瀉蕩開,一身重明金羽自動解落浮於黑石風沙之上。
如雲漫天,耀日西垂。
金羽落,琉璃碎。
重明悲泣,往事……往事……
陳慕律用盡最後的力氣,接住一片金羽。
往事如東逝水,隨浪浮渡眼前。
他想起律風盡喊他小乖,陳儒跑來為他駕車,律乘霄偷偷修他的花盆,律乘霧送他的鸚鵡蛋,律乘雪遞給他的幻樨鈴。
他想起宋無盡,想起沈椿齡,想起好多好多人,有好有壞,有生有死。
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在這片緘默的潮水裡變得陌生、冰涼,最後溶成了塵土,歸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