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是夢到了路屏山與孟長贏的初見。
朦朧的畫面像是被人蓋上了細密的軟紗,遠處少年的影子在萬書閣的靈燭燈光裡被拉成斜長的一條,隨著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地變化著。
“你又來了。”陳慕律聽到自己說,那是很陌生的年輕青年聲,聽上去也不過二十來歲。
這不是他的聲音,是路屏山的。
那時的路屏山剛剛從傾月宗外歷練歸來,正打算再泡回萬書閣中,尋一尋自己之前還未看完的那捲劍法帖,卻沒想到在他離開的日子裡,已經有位陌生的小弟子捷足先登,悄悄霸佔了之前他最愛流連的書架一角。
路屏山不怎麼生氣,畢竟他之前也是偷偷賴在萬書閣的,比起什麼無聊的先來後到,他對這位小弟子更加好奇。
這是路屏山回山的第四日,也是他遇到孟長贏的第四日。雖然路屏山不怎麼愛管閑事,但他到底還是有些門路的,幾日的功夫便摸清了孟長贏的身份和出現的時間。
十年前掌門親自帶回的孤子,天生劍骨,極品變異冰靈根,在去年正式拜入了掌門座下。每一條資訊都讓路屏山微微有些詫異。
孟長贏在傾月宗很有名。
但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拜師時他力壓了華京仙境的少主,此後天天被那位記仇的陳大小姐折騰。
很多人同情他,也有很多人嫉妒,世家之流的人更多在嗤笑他不自量力,被陳慕律怎麼羞辱都是活該。
這些話不算太好聽,路屏山出身世家,再怎麼避也被迫聽了不少。可他每每聽到這些,都會莫名地想,這一百年的天生劍骨,到底生在什麼人身上?
劍骨承自天道,承襲劍骨的劍修天才百年才出一位,千萬年來並無例外。
這些承襲者有些早亡,有些泯然眾人,有些走火入魔,但也有人名留千古,比如傾月宗掌門的大師兄,如今名聲最盛的劍聖陳儒。
他年少一劍動天下,在大戰中徹底奠定了傾月宗仙域之首的威名,還入贅了仙域中最為富庶的華京仙境,上能退敵下能聯姻,活得驚天動地。
更稀奇的是,陳儒的前三位兒女都是天生劍骨,此後三百年的劍修天才都被華京仙境的律家包圓了。
直到這一百年,陳慕律出生了。
律家家主四子中,唯獨么女隨父姓陳。與那些兄姊不同,傳聞中劍聖么女是繼承了律家的重明鳥血脈,但自她一點一點長大後,和“陳慕律”這個名字相連的名頭,慢慢變成了驕縱的修仙廢柴。明明被叫作小少主,但她甚至都不姓律。
而那副劍骨,長在了孟長贏身上。
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覺得陳慕律心有不甘吧,畢竟那是百年劍骨。這事情當初鬧得也算大,只是傾月宗長老早已經下了死命令壓制,如今全宗門無人敢在明面上提大小姐的傷心事罷了。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當時路屏山一開始知道這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嘆息。
畢竟劍骨源自天道,天道選擇誰都不過是宿命而已。修道最講求一個因果緣分,半點強求不得,只能說這位小少主時運不濟,而懷璧其罪的孟長贏又幸運得有些不幸了。
路屏山的感覺很微妙,傳聞中那個腥風血雨的孟長贏就站在他面前,他望著那人略顯清瘦的脊背,目光描摹著劍骨的形狀。
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認認真真看劍骨,沒看出什麼玄機端倪,他的偷窺倒是被孟長贏本人抓了個正著。
“路師兄,是有什麼事嗎?”少年側身回頭,目光淺淺,客氣又疏離。
路屏山歪頭,索性從陰影裡走出來:“你認識我?”
孟長贏笑了笑,指尖觸及手中劍譜:“這幾日我來萬書閣翻閱劍譜時,總會翻到幾頁寫了注記的紙條,正巧那紙條末尾的印記和師兄腰間的玉佩紋路很像,便鬥膽猜了猜。看師兄這反應,我可是猜對了?”
“我知道你,你是那個被自己師妹欺負的天生劍骨孟長贏。”路屏山眼睛都不眨一下,很是直接地說。
“不錯,我是孟長贏。”少年彎了彎唇,說出來的話和他半斤八兩地刺人,“我也知道你,你是那個被世家弟子天天蛐蛐的劍痴路屏山。”
他們對視著,一個冷淡,一個玩世不恭,最後都破了功,開始聊起了手裡的劍譜。
“這劇情是不是瘋了……聊了半天又回到劍上了。”陳慕律眼睜睜看著著二人在夢裡對著劍譜大談特談,甚至抽出了劍,有些心累。路屏山明面上裝得一副高冷劍修的樣子,這心理活動也太多了吧。
最尷尬的是這些心理活動被他陳慕律聽到了,四捨五入路屏山的蛐蛐也是被正主發現了。
書中原主的針對,僅僅只建立在孟長贏越過他先行拜師,成為了自己的師兄這一點上,蒼白又潦草。
陳慕律嘆了口氣,原書劇情沒有寫明的原因在此刻終於一點點浮出水面,他已經差不多知曉了。
這才是原主身上最為致命的瑕疵,也是原主厭惡孟長贏的根源。
因為一副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