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胡言亂語!”翟聲拍案而起,厲聲喝道。
翟聲手下的弓騎兵軍官們也開始議論紛紛,正常的行軍速度是一日一舍,即周制的三十里。而現在一天的行軍速度都不到正常情況下的三分之一,腹中空虛的兒郎們各個開小差,沒有了必勝的信念,大夥不過是聚在一起的禽獸罷了。
“已經有人餓得病死了。”翟聲的部下近乎哀求地訴說,他的眼眸中已經沒有勇者的銳氣,和對官長的敬意。
世界上各個地方的人種,捱餓能力是不同的。比如說黃面板的華夏之人,他們雖然汗腺不夠發達,在某些體育競技專案上吃虧,然而這些人天生是戰爭民族,他們脂肪含量高,在對抗中容易得到緩衝,不易被內傷重創;他們耐力足,在長途行軍、長時間持續作戰中,能持久的保持戰鬥力。
長狄就不一樣了。他們身長兩米,重心高,任何戰術動作都要做更多的功,消耗掉他們更多的能量,他們肌肉密度大而體脂率低,因此在斷糧的情況下,不耐餓,身體的處境會急轉直下。在相同的噸位下,長狄的力量本就不如諸夏之人,況且當下腹中空空如也,肌肉在解體,體力在流失,一如灰陶罐子開個窟窿,軍中原本能開60磅的射手現在恐怕能拉動一半就不錯了。
翟聲沒閱讀過斯坦福大學出版的《自控力》。當血糖低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大腦會倦怠,耐心和情緒都會被瓦解,人們思考的慾望就會降低到冰點。
眼前的翟聲還在聲嘶力竭地陳詞,絲毫沒有察覺到危機:“這還是人話麼?我們絕不能降宋!”長狄的軍官們的眼睛逐漸變得猩紅,扯著脖子和翟聲爭吵了起來,不論是步兵的軍官,還是騎兵的軍官。
翟青冷冷地旁觀,軍人們用大嗓門完成了對投降與否的投票。
“人各有志。”翟青拍拍手,帳外一大群衛士湧了進來,人人刀劍出鞘,把軍帳擠得滿滿的,翟聲被圍在一個難以轉身的小圈子裡。
他滿臉錯愕,翟青迅速退開兩步,躲到部下的身後去了。
翟聲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終於意識到對方計較議定,自己這邊也是眾叛親離,再沒有人立場堅定地站在他的背後了。
在有秩序的場合,人與人的爭論,憑的是喉舌;在沒有秩序的場合,人與人的爭論,憑的是刀劍。
翟聲意識到,他再強硬地主戰,恐怕要被亂刀分屍,淪為同胞的杯中肉羹,釜中菜餚。
他的呼吸愈發急促,悽然道:“兩百年以來,我們長狄部受寒流的侵擾,草木枯萎,百獸凋零,不得不舉族東遷,穿越險阻才到這塊水草肥美之地。
我們一路上多少人死於瘟疫,多少人猝死道路,多少人在異族的絞殺中拋灑熱血。難道兩百年的遷徙,就是為了成為宋人的奴隸?難道兩百年的血雨腥風,換來的卻是窮途的屈膝?
諸君難道要放棄尊嚴、放棄自由,來給這苦難的征途畫上終點嗎?
我生是長狄的戰士,死也要是頂天立地的鬼魂。”
翟聲終究還是把心裡話訴諸於口。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澈而明亮,掃過一個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
“人各有志,我不強求,就從你所願吧。”躲在甲士身後的翟青道:“你需要自由,我們需要活路。多說無益。不過,做鬼要人頭也沒用,暫且借給我們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