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公三年,宋武氏之族將奉司城須以作亂。十二月,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使戴、莊、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左傳·文公十八年》。
原本歷史上,杵臼登基多年後,被弟弟公子鮑弒殺。作為杵臼的好朋友,武氏和當時的司城聯盟,試圖誅殺公子鮑,也就是篡位的宋文公,試圖要把江山交給法理上的繼承人——杵臼的兒子。
這場賭上兩個家族,數千口貴族的行動,以武氏本宗被屠戮殆盡,分支逃亡他國而告終。沒有辦法,畢竟武氏兵少智寡,無異於以卵擊石。
然而正是這種不畏刀兵,以弱擊強,破家為國,匡扶大義的春秋氣節,令公子卬油然產生欽佩之情。公子杵臼的介紹似乎也證實了武氏的家主是個大義凜然的人。
“蕩氏是宋國五大家族之一,與華氏、樂氏、鱗氏、向氏比肩。權力的進階已然甄入極致,地位之高貴難得寸進,除非覬覦國君之位。因而蕩氏最關心的節點,莫過於宋室的興衰與世官的繼承。
他們在乎宋國之強弱,只因為小國之君位比大國之卿,如果宋君威武,在泗上諸侯之間,列為巨擘,蕩氏之尊則可足以與曹侯、陳侯平起平坐。倘若宋氏衰微,內政不修而逡於禍亂,士卒不養而卑於外辱,蕩氏一族便會淪落到與列國士大夫結姻親而苟圖自保的窘境。
世官的問題也很重要。若非六卿之位,安得威權之盛、俸祿之厚,蕩氏不出三代,子孫就會泯然國人矣。時下新君治國之策行險,得國之途疑似不正,蕩氏心憂國家前途。一旦淪為魚腩之邦,卿位隨之貶值;而新君得國不正,信用府邸舊人,其家宰、家司馬、家大夫恐怕有一日取司城而代之。
故而說之不難,但武氏的情況則完全不同。
武氏長久以來,得血脈之尊貴卻無朝中之祿米,偏居權力的一隅而尚餘精進之階梯。”
公子杵臼聞及此處,心悅誠服地點點頭,附和道:“是了。武氏除了武功在封地楚丘城,擔任邊邑大夫之職,餘者皆碌碌無為。楚丘城四面毗鄰山戎,長年累月不勝戎族的騷擾,雖然氏族尚武尚義,眾志成城,但總歸領地受窘,商路斷絕,人丁不興旺,族人居貧而惴惴不安。”
這些細碎詳實的情報,史料上都不曾留頁。公子卬也是第一次獲悉,他點點頭,總結道:“故而,我們的遊說若是切中義理與祿位,讓武氏既能情感出於義憤而家族得以興榮,則必然事半功倍。兄長,你且附耳過來……”
……
第二天晚上,宋城城外武氏營帳。
有甲士匆匆給武氏家族的族長報告,說有客來訪,點名要見他,但神神秘秘,不具姓名,卻自稱是族長舊人。
“舊人?”武功忙不迭詢問來人相貌,甲士報告說看不見五官,因為被黑布矇住了臉。來人是兩位男子,身形相仿,兄弟相稱,其中一人更是稀奇,左手拽著一個哭得梨花帶雨、梳著貴婦髮髻的女子,右手抱著牙齒都沒長全的胖大男嬰;男人走得也有些悲慼,跌跌撞撞,黑布露出的兩個孔隙,淚眼婆娑。
“快請。”武功摒退左右,帳中相候。
“子業!”來人入內後,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黑布,撲通一聲跪倒在黃土上,道:“子業,我有一個不情之請。看在你我大學同窗多年的份上,你就答應了我吧!”
武功,字子業。杵臼所說的大學,不是後世的高等學府,而是設立在國都的學校,相對應的有小學,亦即設立在鄉邑的學校。
杵臼剛一開始表演,武功就認出了老同學,趕緊上前攙扶。武功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般,下頜張得可以塞得下幾個雞蛋,道:“公子,你這是作甚?”
杵臼把重心狠狠往下一壓,此刻他眼中的水已經耗盡——那是弟弟往他鼻子裡灌水整出來的西貝貨,不過在武功看來,淚水哭得乾涸反倒更顯得傷心欲絕。
他下意識脫口問道:“公子你這是要託孤嗎?”
隨口一猜,還真沒猜錯,杵臼就是來託孤的。一旁的公子卬也取下頭套,武功認出了他。
公子杵臼指了指懷中的孩童,道:“我只有這麼一點骨血了,求子業將她們母子帶去楚丘城邑,不求他們還記得自己的祖宗血脈,但求隱姓埋名在鄉間,存活下去就好。”
杵臼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演員,連後世的小鮮肉都不如。戲演到這裡就卡殼了,公子卬忙不迭使弄顏色,他才一個機靈,把襁褓中的孩子高高托起。
好在武功沒看出來,小心接過孩子,安撫了一下杵臼本就平靜的情緒,發問道:“公子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坎?遭了什麼大難?興許事情還沒到託孤的險惡境地。”
杵臼趁機講起了公子御殺了他爹成公奪位,他心中有多少悲憤,要為父報仇,即使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
武功聽得目眥盡列,眼圈發紅,不自覺地提高了音調:“竟然有這等亂臣賊子!”
“我們三兄弟與華氏、樂氏、蕩氏相約舉事,但是兵者,兇器也,我們授首也就罷了,但孩子是無辜的。若成事還好,若兵敗身死,求子業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濟我的孩子吧,給他們一塊棲身之地,一口餬口之食。”
公子卬趁機把蕩氏的盟書開啟給武功查驗。
看到激揚的文字和鮮紅的血印,武功一口老血飆上了顱內。
“救危恤患,討惡翦暴,忠臣之所志;爰舉義旗,還報父仇,孝子之所為。”武功唸叨這裡,拍案而起,大叫道:“此等奉公討賊,匡扶大義的事情,公子怎麼能不算我一個?我武氏雖然只有兵車三十,士卒九百,但討平逆賊之事,赴湯蹈火,何惜大好頭顱?
功在此立下誓言,功不但要保護賢兄妻子無恙,還要共襄義舉,即使屍首異處,也在所不惜。皇天后土,其所共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