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雨。”風間琉璃輕聲說,“風雨中的悲傷。楚君你失去過很重要的人,所以你覺得自己現在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了,你必須永遠保持鋒利因為你自認為是孤獨地行走在混血種世界中,你並不喜歡自己,甚至是厭棄自己,所以你總之直來直去斬出的刀鋒也是這樣,潛意識認為刀刃斷了也就斷了……楚君啊,你是一柄無鞘的名刀,刀鞘會在何方呢?”
“你自己呢?”楚子航低下頭,手指指腹隔著厚厚的防火服摩挲著刀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我不明也不強,所以落得這步田地。”
風間琉璃輕聲說,他的聲音輕到近乎呢喃,當中滿是化不開的悲愴。
楚子航面對風間琉璃的剖析和自我剖析表示不置可否。
他想要開口,但倚靠在艙壁上整個身體忽然一個踉蹌。
下一刻整個潛水鐘的艙體劇烈地抖動了起來,聲吶圖上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岩漿中剛才有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潛水鐘一下。
楚子航迅速握住了滾燙的方向舵,透過防火玻璃能夠看到前方依舊是一片茫茫的赤紅色,好像只是亂流短暫地經過。
“楚君,你看到了嗎?”當楚子航轉頭時驀然發現身後的風間琉璃不知何時已經拔出了合金長刀,他倒轉刀刃剝開了身上的防火服,身體直直暴露在高溫環境中。
“什麼?”
“哥哥,哥哥他來找我了。”風間琉璃癲狂地長嘯,嘯聲撞擊在四方艙壁上發出狂躁的回聲,“他穿著我沒見過的黑色風衣,風衣底下藏著長刀,天上灰濛濛的下著雨,雨水永不斷絕……和那天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冷靜一下,我們現在明明還在富士山的岩漿當中!”楚子航轉身一步抓住了風間琉璃的雙肩,“你要知道你所看到的是精神領域的幻境。”
“我能夠意識到啊……可是,楚君,我掙脫不出來啊楚君。”風間琉璃聲音如泣如訴,雙眼緩緩流出血一般的眼淚。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楚子航果斷倒轉刀柄狠狠戳撞在風間琉璃胸口,這是當前情況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哇。”風間琉璃口中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液,但並非因為胸口遭受的重擊。
楚子航眼睜睜地看著他胸口處毫無來由地洞穿出一道貫穿刀傷,無中生有,是精神夢境中受到的傷害被映照進了現實當中。
“長話短說。”夢境與現實中的雙重劇痛讓風間琉璃短暫清醒了片刻。
明明只有眼睛一閉一睜的時間,風間琉璃卻彷彿經歷了一次從地獄重返人間的熬煉,面上浮現一抹憔悴。
“這是個無休止的夢境。你在當中會接連遭遇自己記憶中戰鬥過的敵人,我的第二位敵人是源稚生、第三位是我殺死的一位執法者……最後會一直到許朝歌。我們已經進入了精神領域範圍,你可能馬上也會在夢境中陷落。現在唯一的破局法是我的言靈,我的言靈是夢貘,接下來我會在你的意識中構造出一個無害的幻境,這個幻境會盡量貼近現實幻境,你在夢境中能帶著我們脫離火山。我需要你現在全力調動記憶配合我!”
“你想用幻境提前覆蓋這個領域?”楚子航明白了他的意思。
“理論上可行,這樣最少夢境會被扭曲。如果不想死的話總要試一試。”風間琉璃黃金瞳點燃,當中綻放出如同金盞花一般的紋路,他凝視著楚子航的眼瞳,兩人體內的龍血沸騰,“不要反抗。”
楚子航微微一怔,如果這個夢境真如風間琉璃所說這樣的話,那麼自己最先會遇見的就是……
嘀嗒。
一滴冰涼的雨水落在了他的額頭上,楚子航鬆開了緊抓著風間琉璃肩膀的雙手,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入目是滂沱大雨,雨幕中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的噪音,那些枝葉枯朽而扭曲,像是瀕死者伸向天空的雙手。
他開著一線窗戶,雨氣撲面微寒。
熟悉到刻骨銘心的高架公路,在這個雨夜他見識到了世界的真實,也見識到了世界的殘酷。
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再反應過來時楚子航發覺自己已經陷入在了柔軟的真皮座椅中,肌膚上的觸感如此真實,能夠感受到座椅開啟了加熱功能,隔著衣物底下傳來熏熏的暖意。
邁巴赫在以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極速劃破夜幕,車窗上淋漓的雨水瘋狂扭曲猶如蛇行。
前擋風玻璃上開始閃爍著點點星光,這種光點楚子航再熟悉不過了,如果再接近一點就會發現不僅僅有光芒奪目,那裡天雷滾滾,是神的霞光。
他下意識想要握住村雨刀柄卻摁在了中控臺上,沒有村雨,或者說村雨正安靜地躺在雨傘中等待著召喚。此時夢境中的楚子航只是一位初中生,孱弱而怯懦。
“嘿嘿,我知道你喜歡車,但還是等你成年了再開車吧。”駕駛位上傳來熟悉又輕佻的聲音,那個男人單手握在方向盤上,在他的掌控下這輛八噸重的鋼鐵怪獸咆哮著在風雨中進擊。
楚子航透過鏡面回望,後座上許朝歌正偏頭望著窗外,眼神澄澈還不曾展露讓人恐懼的威嚴,他口中吹起大大的泡泡,泡泡破裂後糊在臉上。
音響中則在放著那首讓他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的歌,歌聲中男人滄桑地唱:
“He's young but y gro.
Daughter dear daughter.
I've done y.”
這麼久過去了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之後他還坐在邁巴赫座位上,一切好像都不曾改變。
今夜風雨瀟瀟,彷彿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