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任在潮州僱船,要直奔新會?”
聽到這訊息,李肆沉吟,心緒從剛才面對茹喜時那股諸事全盤掌握驟然退潮,他隱隱感覺,自己對此人來意的判斷,似乎太過草率了些。
“不止讀書人,很多官員都準備去新會迎接孔尚任,於大哥已經直奔新會,要親自排程監控之事,我也在擔心,那傢伙是不是要鬧出什麼大動靜,於哥和我都建議……”
羅堂遠比劃了個砍頭的手勢。
李肆冷冷看住羅堂遠,這小子趕緊低下了頭。
“於漢翼越來越像錦衣衛,你是不是想當東廠督公啊?”
這事本就不該軍情處管,李肆話說得有點重,羅堂遠趕緊伏地請罪,同時心中大叫,於黑衣真是越來越狡詐了,走前讓自己在天王面前多說一句。這下可好,被天王數落了,東廠督公……那不就是太監麼?
孔尚任可不能殺,不管內裡如何,至少人家表面上是來投奔英華的,這對英華也是有利的。李肆最鄙視的就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只要覺得對方有害就舉刀的行為,那是極端的怯懦。
“他能有什麼危害?至多不過是舉著孔家店的牌子,重新招呼起一幫讀書人,想要再行獨尊儒術之事。若是一年前他來,我還真的要害怕,可現在已是時過境遷,老調重彈,大家早沒興趣了。”
管著中書廳的蘇文采和管著尚書廳的李朱綬也來了,說的還是孔尚任這事,李肆這麼回答道,讓兩人稍稍鬆了口氣。
“可孔尚任南來,尚書廳很多官員都串聯而起,特別是《士林》糾結而起的那個三賢書院,更是活動頻頻,難保不軌之徒藉機生事。”
李朱綬還是憂心不已,他對眼下形勢非常敏感,這也是正常的。眼見英華大勝,這一國已到稱帝門檻,他這宰相即將名副其實,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他當作要緊大事。
“三賢書院我知道,現在是屈明洪和屈承朔父子為首?奇怪……”
聽到這對父子的名字,李肆皺眉,之前上表勸進,正是這對父子提出了最能融匯各方人心的方案,看得出他們的擁護之心也是最堅定的。
接著李肆笑了:“有時候只是方向分歧,並不一定要將異見之人當作政敵。”
廣州東關,黃埔之北,一座樸素庭院正在撤除腳手架,已大致裝修停當的主廳外,照壁遮布剛剛揭去,這是副琉璃拼畫,三個傲立儒生凌雲滄海,氣度非凡,照壁上方寫著一行字:“三賢濟三世”。
“梨州、亭林和船山先生也有不同識見,大家該求同存異,共謀大局為好……”
照壁前,一群人正紛紛攘攘吵鬧著,既有紅袍官員,也有儒衫布衣。爭到熱鬧處,一人高聲喊道。
此人紅袍長鬚,年近五旬,正是天王府尚書廳禮科郎中屈明洪。科舉之事,他是協助湯右曾主持之人,更是屈大均之子,名望頗高,這一聲喊,眾人終於平靜下來,也由此而知,照壁上的三人,正是明末清初三大家:黃宗羲、顧炎武和王夫之。
“孔東堂來英華,三賢書院該以一個聲音發話,有什麼相爭細節,諸位最好先棄在一邊,就如英華諸人應上滿清之事一般,大家終需同仇敵愾。”
屈明洪說得穩重,眾人都紛紛點頭。
“還能有什麼聲音?孔東堂乃孔聖之後,我等讀書人,自是要以其為儒教旗幟,衛儒爭位!這英華,不能讓邪魔外道霸持國政,惑亂人心!”
卻還是有人不甘,揚聲叫喚著,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士子,帶著明顯的福建口音。
“諸葛際盛,你是要學東林黨,只為黨爭,不為國利麼?”
另一人叱喝道,正是屈明宏的兒子,刑科主事屈承朔。
“東林黨何恥!?何錯!?不媚君不事權貴,爭的是為國為民!三賢之倡,不正是東林遺風麼!?”
諸葛際盛毫不示弱,甚至還語諷鄭燮是諂媚小人。
“諸位!我等皆讀聖賢書,尊孔聖人,這點是沒差的!如今英華勝國,這一國已是諸民之國,就該以權變之心,以天下輿論,循正道興儒。天王雖不再尊儒,但也沒有毀儒,諸事自有規矩,人心已定。若是我等另起波瀾,怕不是利國利民,而是在禍國殃民!因此……”
屈明洪還是能鎮住場子,這番話讓那諸葛際盛不再言語。
“這不是血氣之爭,不能推著孔東堂跟天王治政相對。我等既奉三賢,就該求得孔東堂支援,讓孔東堂也倡三賢,再以三賢所釋儒理,激盪英華民心。天王最重民心,一國之民所尊,也該是他所尊!”
這新立的三賢書院背後正是之前輿論戰中,以《士林》為舞臺而聚起的一幫文人。因為尊奉黃顧王,雖書院還未落成,卻已招攬了眾多讀書人,甚至包括尚書廳諸多官員,隱隱跟倡導天主道的白城書院分庭抗禮。
“黃王顧倡的是虛君,真要藉著孔尚任來英華推波助瀾,不知又是一番怎樣的風波……”
翰林院編修鄭燮也在聚會之列,但他心中卻閃著這樣的思緒,之前在青浦迎接李肆時,他就已經感覺到了李肆所掌握的人心,李肆會任由治下再起人心風波麼?
(未完待續)